林家的气氛总是令人压抑的, 像是阴郁的葬礼前夕一样，人人活得紧绷不快活，但已经习惯。
林复城面相上的威严融入骨子, 随时随地像要训斥谁一样。
连吃饭的时候也不例外。
苏灵燃坐在空置的餐椅上，看着这群沉默的人。
钟表指向八点, 林复城冷淡地说：“吃饭吧。”
“林杳还没有回来……”
林染的大姐林媃也在, 犹豫地提了一句, 被林复城冰冷的声音打断。
“他要是真的在意也不会这么晚, 叫一大家子等着他一个人！”
林染的二姐林妙难得也按时回来了, 旁边还坐着她十六岁的儿子, 一个过分沉默内向的男孩。
林妙和她的儿子并没有什么亲情互动，彼此目不斜视。
林媃身边同样坐着她儿子，听到外公隐隐不快的语气, 手指按住母亲的, 微笑着打了两句圆场，气氛才稍微好了一点。
这位林染的大外甥比林染还大一岁,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他已经四十岁了。
苏灵燃知道他们聚在这里是为什么, 今天是林染和林杳的生日。当然也是林杳的。
但是一个躺在医院，一个迟迟不归，这生日的庆贺无从说起, 不过就是一起沉默压抑的吃一顿饭罢了。
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沉默的吃饭, 在林媃的儿子努力活跃气氛里, 大家僵硬的碰杯。
好不容易的缓和, 却因为下一刻走进来的林杳而土崩瓦解。
所有人都习惯了父子两人一见面就忍不住的针锋相对，就连今天也不例外，让大家脸上些微的温和重新变作冷漠。
只有浑身锋芒尖刺的林杳和永远斗志昂扬的林复城不会厌倦疲惫。
林媃的儿子大约还不太习惯，努力安抚自己的外公和舅舅。
林杳却满不在乎，嗤笑一声：“一晃就过去二十年了，看来看去全家只有爸爸妈妈没有变。”
大孙子都四十岁了，林复城将一头白发染黑后看着居然也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他的夫人也是，虽然满头雪发，但端庄优雅，状态比自己的两个女儿还要好。
“大约人越是冷酷无情，老得就越慢。你们慢慢吃。”
留下气得脸色铁青一脸嫌恶的林复城和安抚他的林老太太，林杳自顾自燃起一根烟，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灵燃坐在那里，实在看不出来还能如何治愈。
不断主动发起挑衅和战争的林杳，就像是用尽毕生力量不想让自己和他人痛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灵燃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如回去二十年前的时间线看看。”
【嘀。】机械音语气平平，【回到二十年前的时间线，可以。改变过去，不可以。即便玩家做了什么，已经发生的事仍旧不会改变。很大可能是无用功。】
苏灵燃温和地说：“我知道。”
【确定仍旧选择回去二十年前的时间线？】
“确定。”
……
二十年前，林染车祸一个礼拜后。
因为林染车祸消息走漏风声，林氏被对手乘机做空，林氏股价险些跌停。
林复城不得不耗费绝大多数的精力在这件事上，才险险将局面扳回一城。
事情解决后，林复城也顾不上再调查当初车祸具体起因和细节了。
但这不妨碍林复城对林杳从起初视而不见，到后来动辄不满，大加惩戒。
不能怪林复城每次一见到林杳便怒火上涌，任何人都很难对林杳心平气和。
他开始奇装异服，原本还可以解释为少年叛逆非主流，林染出事后居然开始像女性方向打扮。
不仅如此，他就像是故意激怒一般，说着：“我本来就该是个女孩子，不然为什么只是相差一岁，你们对我的态度和林染这么不同？和大姐她们一样是女孩子的话就解释的通了，原因只是重男轻女，我能心理平衡一些。”
“你有什么不平衡？看看你自己的鬼样子，你和林染有什么能比的？怪我们偏心林染？你到现在还有脸提你哥哥！”
林杳一脸漠然，眼神毫无回避：“我为什么没脸，谁要他救了吗？他自己主动跑来，我没有求他救我。是他自己没事找事自作多情。”
就是这样，每句话都在火上浇油。
比二十年后更直白更令人愤怒。
林杳的身上每天都带着伤，但林复城气得打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和眼底却带着报复一样的痛快。
嘲笑一样盯着林复城，大有我不好过，你们都别想好过，大家一起活在地狱的意思。
就算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林杳也没有任何改变。
起初林媃还劝他，给他带药，跟他讲述林氏现在面临的危机，让他不要给林复城添堵。
但林杳却满不在乎，反而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说林氏破产也不错，想看看流落街头的林复城怎么威风。
他疯得连林媃都不想理会他了。
而二姐林妙，每次一见林杳都一脸嫌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毫不讳言说他故意害的林染。
“你是我们所有人里，跟林复城最像的！一样的狼心狗肺。”
所有的谩骂林杳都百毒不侵，唯独这一句让他脸色惨白，咬得嘴角流血，眼神又狠又痛。
但林妙毫不在意。
苏灵燃看着这一切，每一次林妙说一句他像林复城，林杳女性化的装扮就会更严重一些。
不开灯的房间，野兽一样尖锐的少年一面对着镜子涂着口红，一面压抑歇斯底里的怨愤哽咽撕裂，我不像他！我不像他！我一点也不像他！
比起扭曲，更叫人觉得可怜。
看来，导致林杳性别错位的不仅仅是林复城的重男轻女和对他的忽视冷淡，还有林妙的这句诅咒。
林杳房间的东西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很多，包括非主流最喜欢的倒六芒星恶魔之书。
月光下，一本奇奇怪怪的书册因为林杳发疯的举动摔落地上，摊开来。
一只修长半透明的手，不紧不慢捡起了它。
“召唤恶魔，现在的少年信这个了吗？”
哽咽哭泣，胡乱涂着口红的林杳忽然动作一僵，缓缓扭过头，死死盯着身后。
月光透过纱窗，在夜色和人间尘埃的昏暗里，隐约站在那里的青年，就像是在林杳的视线里凭空出现一样。
青年平静地看着他。
林杳的眼睛缓缓一点一点睁大，眼眶的泪水滴落，黑白分明的眼里盈满惊恐。
他下意识后退，却腿脚发软，瘫坐地上。
想起那个医院里大吼大叫说见鬼的少年，想起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少年。
原来，是真的有鬼吗？
“别、别过来！”
幼猫一样的叫声。
本应该躺在医院昏迷不醒的人，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冰冷危险的气息透着不祥，那双剔透温和眼眸，用从未有过的陌生眼神看着他。
林杳瘫坐着，脸色惨白，恐惧又不仅仅只是恐惧，失了一切反抗：“是来，杀我报仇的吗？”
鬼魅危险的青年，无声无息走到他身边，半透明的冰冷手指落在他的脖颈上。
然后，指尖无所谓地抹去他脸上乱涂沾上的口红。
苏灵燃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比自己更像鬼的少年：“是来，满足你的愿望的。”
浑身因为悚然和冰冷一动不能的林杳，就看着眼前轻易就能杀死自己的鬼，长着和自己的哥哥林染一模一样，却带着林染从未有过的神秘冷凉的笑意，用看似温和实则高傲危险的眼神注视着他。
语气温和又浑不在意，怜悯又像是嘲笑：“不是轻轻一推就解决了的人吗？为什么仅仅因为我跟他长得一样的脸，就怕成这样？”
林杳依旧瘫坐在那里，瞳孔骤然一颤睁大：“你不是林染！”
优雅危险的声音，是林染从来不会有的说话方式：“不是。”
苏灵燃点点手中，不知道哪里胡编乱造的非主流恶魔之书，语气轻松随意，对沉迷非主流的中二少年说：“只是因为你的心愿被召唤出来的，众所周知恶魔没有人型，你看见的我的样子，就是你心中印象最深刻的人的样子。”
如果说自己是林染的鬼魂，一定被恐惧排斥，但如果说是和他立场一致的恶魔，那对中二少年而言就是自己人了吧。
苏灵燃像个恶魔那样，露出傲慢冷酷又伪装得优雅的微笑，看着因为自己的话在震惊和悚然之间不定的林杳。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苏灵燃想了一下，微笑着，眼底却冷淡，赞赏一样随意说道：“在你把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推出去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在注视着你了。你做得很好。”
林杳睁大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屈膝俯视着自己的恶魔，眼底的恐惧被震惊取代。
在那双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剔透美丽的眼眸里，他看到了带着薄薄笑意的冷淡和自己的倒影。
“你的灵魂很契合我，作为愉悦了我的回报，我会实现你的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苏灵燃扬了扬唇角，淡淡地笑着，对他说：“就算是让你的哥哥永远消失，让你取代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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