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么一段，俞铭寒大概就猜出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放下筷子循着声音快步走向阳台，在轻轻拉开阳台的推拉门后，他小心地把头探出去。

    ——隔壁的阳台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靠着阳台的栏杆。他身体后仰，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半空，只要稍一动弹就能从栏杆上翻出去，摔到楼底下的水泥地上。

    似乎听到了旁边阳台的动静，老人猛地转头看过来。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眼底露出一个类似于防备的凶狠的表情。

    俞铭寒以为自己是刺激到了对方，正想把门关上时，隔壁阳台的老人说话了：“你家在做什么东西，味道这么浓？！”

    俞铭寒：“烤蘑菇。”

    直播间，观众们看着他们主播靠着一盘菜就把寻死的老人给安抚了下来，自豪得就跟那菜是他们做的一样。

    [我俞哥真棒，靠着一盘菜就唤醒了他的求生欲。]

    [我觉得要是换成我，我也不舍得就这么跳楼，好歹也得吃上一口再说。]

    [突然想起了之前看直播时听到的一句诗，我觉得改改能用到这里。隔壁老头要我遵孝道，忍能当面要蹭吃。]

    ……所有星界万象的观众都觉得是他们俞哥一盘菜唤醒了隔壁阳台上老人的求生欲，而事实确实是如此，只是唤醒求生欲的方式和他们想象的不大一样。

    隔壁阳台上的老人那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表情，他张嘴想要和俞铭寒说什么，然而张开嘴后却是止不住地发出干呕声。

    老人逃也似的转身进门，拉上了阳台上的推拉门。

    隔着一道门，俞铭寒隐约从门内特意放轻的说话声里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词。

    “…好惨……活下去的希望……给孩子送点吃的……”

    从这几个词汇里，俞铭寒有一种微妙的被同情了的错觉。

    直播间的观众也被和他们预想中不同的发展惊住，弹幕停滞了一瞬，然后几条带着嘲讽意味的弹幕从屏幕右端吐了出来。

    [哈哈哈，我看这是直接把隔壁老头熏回去了，这能叫做饭好吃？]

    [那个老人肯定觉得这个主播真可怜，为了饱腹就只能吃这种光闻着就觉得难吃的东西。]

    [难吃？别瞎说，在厨艺方面，我俞哥就是个实力派。]

    [你说难吃，行，回头等主播到了五级后，你就在旁边看着别碰。]

    [赌上我跟着我俞哥走过一个半位面的阅历，要是难吃我就在五级感官同步系统开启后，一个人把俞哥做的菜全吃下去。]

    [……你这难道不算是自我奖励么？]

    隔壁老头的反应他也有点好奇，但好奇也不能冲到隔壁问啊。想着厨房里的烤蘑菇，俞铭寒最后看了一眼隔壁阳台，便打算直接阖上阳台的推拉门。

    然而这最后一眼一看，却是让他直接就停住了拉门的手。

    之前老人在阳台上，一副看着就像是分分钟要掉下去的样子让俞铭寒下意识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现在老人回屋，注意力一分散就让他看到了更多东西。

    ——在他的视野内，除却钢筋水泥外竟无一点绿色。整座城市似乎都浸染着灰色，让人压抑。

    一般情况下，就光是为了城市好看、空气清新也会试着在路边弄点绿化。然而，在这个位面里，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径直抛弃了绿色植物带来的好处，将城市浇筑成这副灰暗的模样。

    俞铭寒下意识想，难道是自己看岔眼了？

    出租屋在五楼，在这个高度已经足以俯视看到楼附近的地面。然而俞铭寒扒着栏杆往下看，却也没看到一点常识里城市该有的绿化。

    ……难道是这个位面直接就是没有绿色植物么？

    房门被敲响，俞铭寒不得不收回视线走到门口。

    门口，一个女人捧着塑料食盒站在那。在门打开的瞬间，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像是强忍着转身离开的欲望，女人把食盒塞到俞铭寒手上：“小俞，这是我们家早上做的炒青菜，刚好快到中午了就拿来给你尝尝。”

    俞铭寒下意识就想拒绝，对面女人看见了连忙说：“你也别说不收把菜还给我。就为了一口菜推来推去的，这多不好啊。”

    俞铭寒：“那真的是谢谢你了。”

    “没事，大家都是邻居。”女人抿着唇，踟蹰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话说你买的这蘑菇味道这么大，家里会很容易长蘑菇的吧。”

    俞铭寒：“……是么？”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理解“蘑菇味道大”和“家里长蘑菇”之间的必然关系。

    女人见状尴尬地笑了两声，“好像是这样的吧，我听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说的。”

    “我还有点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俞铭寒：“嗯，再见。真的是麻烦你了。”

    “真的就是小事。”女人强笑着转身回屋。在对方关上门的刹那，俞铭寒再次听到了干呕的声音。

    俞铭寒：……

    俞铭寒：我有做什么吗？

    俞铭寒捧着食盒进门，反手把门关上。小心揭下食盒的盖子，就看到里面被炒的蔫巴巴的青菜，品相一般。

    然而有趣的是，低下头凑近食盒去闻，还能从这个素炒青菜里闻到蘑菇的味道。

    ……总不可能说人家就为了炒个青菜，专门买了蘑菇和进去完了再把蘑菇挑出来吧。

    结合那时候老人的特殊反应，俞铭寒好奇心上来，连厨房里都烤蘑菇都没理会，开始在出租屋里翻手机电脑。

    手机电脑都放在卧室里。俞铭寒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在连上了无线后开始浏览网上的信息。

    在阅读了网络上的信息后，俞铭寒总算是知道那个老人和上门的女人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了。

    ——那都是被他出租屋里做饭做出来的浓重蘑菇味给熏的。

    永夜历1年一月一日正午十二点，太阳熄灭了。它不再发光，像是一颗沉默的行星，静静地躺在太阳系的正中。

    人类逃入地底，开始研究能够让他们重新回到地面上的办法。

    永夜历106年八月五日，人类在地底艰苦奋斗，终于倾尽全力研究出了让核聚变的可控的方法。在这种类似于太阳的永续能源的支持下，人类发明了天幕——它代替了太阳的职能，为地球传输光和热。

    ……如果就功能而言，简单来说天幕可以算是一个投影屏和超大功率浴霸的结合体。

    靠着天幕，人类重新回到地面。他们将曾经带入地底的物种重新放回到被天幕笼罩后的地面。

    然而，意外来了……

    在失去太阳后，地表进入了彻骨的严寒。在这样的温度下，地表的生物近乎全部死亡，只有少部分耐寒细菌和真菌活了下来。

    为了适应地表生存，它们对抗着寒冷开始了变异。如同奇迹般，它们适应了地表的温度，并靠着地表上被冻死的生物尸体繁衍。

    当人类带着天幕回到地表，它们就看到了地表唯一肉眼可见的生物——大型真菌，也就是广义上蘑菇占领了整个地球。

    空气中，遍布着蘑菇们为更适应地表而进化出来的繁衍力更强的孢子。它们带着浓重的本身菌类的味道，附着在其他东西身上肆意生长并将其他异类染上自身的气味。

    如今，时间已到了永夜历148年，人类逐渐恢复了地表的设施和建筑。然而，在这些年里，人类还没能找到对付蘑菇的方法。

    换句话说，那就是人类被迫吃了几十年的蘑菇。

    嗅觉还会产生疲劳，但是味觉却从不会觉得麻木。

    在那黑暗的地底下，挣扎了一百多年的人类还没放弃希望，像追逐太阳的夸父那般试着将光明带回世界。然而在回到地面后的几十年里，人类在一地球蘑菇的压迫下，对生活开始失去了希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地球上的部分科学家觉得太阳重新回来后，地球还有机会回到永夜历前的样子。为了摆脱这近乎浸透到血液里的蘑菇味，他们还在继续呕心沥血研究如何点亮太阳。

    在阅读完这段黑暗的历史后，俞铭寒和直播间的观众都陷入了沉默。

    ——这个位面的人类真的是太惨了吧。

    ——哦，也不是，我们大家之后也会这么惨。

    俞铭寒想，或许这个位面的唯一优点就是以后小鸡炖蘑菇不用加蘑菇了。

    ……在看到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庆幸地想着自己还有系统商城还能兑换没有异味的蔬菜。但是看到后面，俞铭寒就知道自己果然还是想的太美了。

    虽然说因为嗅觉疲劳会渐渐闻不到蘑菇味，但其实空气中到处都是蘑菇们的孢子。再新鲜的蔬菜，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就会被染上蘑菇的味道。

    俞铭寒转头看向窗外，天幕笼罩下的天空万里无云，虚假的太阳照耀着大地，影射出天幕之下悲怆的灵魂。

    天幕投射出的景色其实都是虚假的，这个碧空如洗的晴天也只是模拟了永夜历前的某段影像资料。

    早在一百多年前，人类就失去了日升月落、四季交替。

    几十年里的晴天都是这副样子的，几十年的阴天也会是同一个模样。它们亘古不变，完美却又尽是疮痍。

    俞铭寒想着那遍布在周围空气中的孢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或许……我该去学着种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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