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丽华一行人来到病房，在门外便听到叶建鸿的声音。他在骂人：“钱钱钱，就知道要钱！你当老子是开银行的？要钱不会自己赚吗？你一点用都没有！”

　　有把女声用低弱地，结结巴巴的怪异本地口音说：“可是……医院要缴费……儿子要吃饭，揭不开锅……”

　　他们敲门进去，叶建鸿和站在他病床边的女人齐齐看着他们。

　　病房是单人房，叶建鸿的左腿包着石膏夹板包得严严实实，脸上手上都带着擦伤，头发花白，面容灰败憔悴，拉耸着脸一脸深沉，原本魁梧的身材仿佛缩水了一圈，瘦得骨头凸起。

　　女人年轻清秀，但灰头土脸，畏缩怯懦，身材娇小瘦弱，大概和贺丽华差不多高，却驼着背，好像矮小了一截，唯独肚子高高隆起，宛如裹了一个篮球。结合女人的身材看这肚子，怎么看都有七.八个月。贺丽华她们正式搬到杨市，满打满算才五个月。叶建鸿据说终于对贺丽华死心，重新结婚，也才四个多月。换言之，叶建鸿一边试图“挽回”贺丽华，一边已经有了新的女人，还让对方怀孕了。

　　瞒得够紧的，连杨珠她们都不知道，还一个劲劝说贺丽华。如果贺丽华或者叶青棠真被他打动，面对的又是怎么一种难堪的局面？

　　“你们……来了？”叶建鸿的声音下意识扬高，又迅速低下来。他皱眉瞪着宋诚，质问：“这人是谁？”

　　贺丽华进来前已经让姜砚晖抱着叶欣棠，她挽着宋诚的手臂，和他亲密地挨在一起。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宋先生。阿诚，他是我的前夫，叶先生。”贺丽华有条不紊说：“叶建鸿，恭喜你又结婚又有儿子了。这一胎，也是儿子吧。”

　　“当然是儿子。还是女儿哪会要？”叶建鸿脱口说。

　　怀孕的女人缩瑟了一下，小幅度推了推他的手臂。叶建鸿刚要骂人，便见她指指叶青棠和叶欣棠。叶青棠面无表情，叶欣棠粉雕玉琢，抱着姜砚晖的脖子，陌生地看了他一眼，扁扁嘴别开脸。叶建鸿顿时哑然。

　　“你、你们……请坐。”女人操着怪异的口音说。

　　宋诚把提着的水果篮递给她：“麻烦这位大姐了。”他是做生意的，外表看着再温和，端起来依然自有一股派头。女人弓着身接过水果篮，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叶建鸿不是滋味道：“贺丽华，你如今出息了。”

　　他出了车祸之后，唯一愿意照看一下他，为他的治疗奔走的只有四弟叶建锋。虽然叶建锋的帮忙多少有因为欠着他雇佣金的缘故，但他承情，也不再怪他勾着他不干好事，使得他和贺丽华离婚，失去两个女儿。毕竟他终于有儿子了。

　　新娶的老婆冯萍听话是够听话了，关键时刻却没有一点用处。她的娘家更不用说，只会吸血要钱。要不是他聪明，先让冯萍怀孕，对方能把彩礼要出天价。冯萍怀孕了，他摆出已经有儿子，不稀罕她这一胎的态度，对方才软下来，但拿走彩礼之后便当把冯萍卖给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更别说在他出车祸后帮忙了。

　　叶建鸿很难不怀念贺丽华。如果他的妻子依然是她，不管他出车祸是不是违反交通规矩，肇事者肯定不会只来了一次，丢下一个水果篮便消失无踪，不用承担半点责任。只要贺世南出手，对方少不得要赔偿他的医药费，再掏八千一万求他不要追究。而且，他受伤一定能得到妥善的照顾，不像冯萍，只会挺着个大肚子哭着要钱。

　　他让叶建锋去贺家告知他出车祸的消息。贺丽华肯定要带两个女儿来看他，不然他伤好之后一定会去贺家闹，争两个女儿的抚养权。贺丽华一直没有再婚，不是吗？

　　虽然他之前一直对外标榜着“要挽回贺丽华”，但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和两个女儿了。在他的想象里，离开男人帮忙的贺丽华，日子不可能过得好。如果没有贺世南撑腰，她早向他低头认错，求着他复婚了。居然还不自量力走出岗兴镇，去杨市发展。多年前，叶建鸿有贺世南扶持，去过杨市做工程，见识过杨市的宏伟繁华。杨市是省会，精英云集，竞争激烈，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能立足的地方。即使是不可一世的贺世南，到了杨市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何况贺丽华一个女人？她以为贺世南的牌子，在哪里都管用吗？怕不是待几个月就赔光一切，灰溜溜回来吧？

　　叶建鸿在出车祸，又见识了一番人情冷暖之后，很想见见她，看她落魄的样子。即使现在她后悔了想回来，一切都太晚了。

　　叶建鸿没想到贺丽华来是来了，但模样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没有灰头土脸，失败落魄，反而光鲜亮丽，富贵逼人。脸上丑陋的伤疤没了，变得比以前美多了。冯萍比她年轻十多岁，和她一比，好像同龄人一般，完全看不出有多少年龄差距。叶建鸿一直觉得冯萍比贺丽华优胜的就是年轻貌美。现在，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贺丽华还带了一个“男朋友”来。这个“男朋友”不如他高大魁梧，但身上带着他最不敢得罪的特质，有文化、有权有势，气派体面，整一个“领导+老板”的混合体，和贺世南很相似，又比贺世南温和低调。叶建鸿一直很怕这种人，觉得这种人最擅长阴谋诡计，最会害人——不叫的狗咬人最痛。

　　两个女儿，大女儿叶青棠白净漂亮，亭亭玉立，小女儿叶欣棠天真娇憨，粉雕玉琢，穿衣打扮仿佛写着一个“贵”字，不用说话已经显示出优越的家世，良好的教养。

　　他们站一边，叶建鸿和冯萍站另一边，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叶建鸿上一次看到如此整齐体面的女人和孩子，还要数到姜妍带着林纯和姜砚晖来家里拜年的时候。小村小镇土生土长的，条件再优渥的家庭也养不出这种气质的女人和孩子。

　　叶建鸿不想承认，如果靠他供养，贺丽华和两个女儿绝养不出如今的精神面貌。他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怔怔看着贺丽华，表情晦涩。

　　贺丽华客套说：“看来你精神不错。”

　　叶建鸿突然说：“你结扎了吧？生不出孩子了。”要说他后来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不该嫌超生罚款贵让贺丽华结扎。如果贺丽华不结扎，还能生儿子，所有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们一家人也会好好的。他看着宋诚说：“不是亲生的孩子，养了不是白养吗？男人只要不是孬种，都不会这么傻吧？”

　　“不劳你费心……”女人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生孩子！贺丽华如何听不出叶建鸿的用心？他不相信她凭自己的能力能过得这么好，以为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宋诚给的，所以故意挑拨。她想这样反驳，宋诚按住她的肩，示意她不用说话。

　　宋诚说：“现在医学发达，即使结扎了，用试管技术依然可以生孩子，还可以挑选性别，直接生儿子。杨市的医院都能做，只需要花一万多块，便宜又方便。”

　　“只需要花一万多块？”叶建鸿震惊到直接失声。一万多块说多不多，如果他还能做建筑工人，几个月就能赚回来。再说，还有贺丽华和贺家呢！他这几年为了儿子折腾来折腾去，确实如愿以偿有了儿子，但得力的妻子没了，工作没了，优秀出众的大女儿没了。如果他知道贺丽华结扎了还能生孩子，还能指定性别，保证生个儿子，他怎么会这样做？不如一直和贺丽华在一起！他坚持要儿子的话，贺丽华会同意生的。只要是她亲生的，她肯定愿意养。贺世南也不会袖手旁观，给点补助他们就养得起了——贺世南都舍得花那么多钱支持贺丽华开麻辣烫店，养孩子不是毛毛雨？

　　宋诚说：“叶先生到杨市的医院问问就知道了。”

　　叶建鸿信了。他愤怒地质问贺丽华：“你怎么不早说？你不是有文化，读书多吗？你为什么不早说可以做试管生儿子？”

　　贺丽华：“……”

　　宋诚也被叶建鸿可怕的逻辑镇住了。他看出叶建鸿对儿子的偏执，对贺丽华离开他的怨恨，故意说试管的事气他。但叶建鸿绕了一圈，最终怪到贺丽华头上。因为贺丽华有文化，读书多，她应该早知道一切，即使生活过得苦哈哈，也该在结扎后主动要求做试管给叶建鸿生儿子，并且让娘家帮忙养，这样他就不会出轨离婚？一切都是贺丽华的错？

　　贺丽华说：“叶建鸿，我想怎么样，与你无关。和你离婚后，我过得很好。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儿子吧。”

　　叶建鸿阴沉说：“贺丽华，是你欠了我，你对不起我……我要两个女儿的抚养权！”

　　贺丽华巍然不惧，冷笑着说：“欢迎你去告，看法院会怎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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