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眼里，那个男人还背对着他，手捧着那由多的头。

　　靠的那么近，不知道在干什么……是在忏悔吗？他也会有人类的忏悔心吗？

　　但是无论伏黑甚尔打算做什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毕竟那由多已经……她已经……

　　“十年不见，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吗？”

　　蓦然响起的少女音，空灵而又柔软，像被一阵风吹拂进心里的云。

　　然而这阵云落在正准备离开的少年耳里，却如同电闪雷鸣，伏黑惠瞬间僵硬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到甚尔将那由多的头稳稳举到视线平行的高度。

　　不再是一派平和睡去的模样，少女勾唇微笑，眉眼添上了鲜活的神采。她盈盈的笑意里有着淡淡的怀念，那双漩涡形状的金瞳一眨不眨，凝视着神情复杂的男人。

　　“甚尔。”

　　“我就知道是你……玛奇玛。”

　　尸体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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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举着少女的头颅，一人一头进行着怀念过去的对话。如此诡异的场面，放进任何一个恐怖片现场都不为过，哪怕见过恐怖凶铃式咒灵的伏黑惠，也有些经受不住。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这样大喊，但舌头仿佛失去了作用，所有的话语连带着不解都堵在嗓子里，失望和愤怒都被风干了似的。显得可笑无比。可惜在场的大人们都无法理解少年人大起大落的情绪，依旧我行我素，沉浸在他们的小世界里。

　　“这份默契，即使隔了十年也没断，我真的很高兴。”

　　那由多打量着甚尔。“甚尔，你看起来老了一点。”

　　“我是人类啊大小姐。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么，还有禅院家时不时跳出来烦人。”一上来就是不怎么中听的评价，甚尔嘴角抽了抽。“倒是你，年轻过头了。”

　　“说吧，什么时候能恢复成玛奇玛？”

　　“怎么，你不喜欢那由多的样子吗？”

　　“现在这张脸看着跟惠差不多大，太别扭了。像在和女儿辈说话一样。”

　　“会吗？我觉得挺可爱的。”支配恶魔微笑。“上班族做久了，体验一下日本JK的青春也挺好的吧？”

　　“我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熟稔流畅的对话，默契到没人能插足的氛围，这就是伏黑甚尔，他的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

　　伏黑惠怔愣地看着男人露出调侃的笑容，这样的笑太过罕见，以至于让他觉得非常不“甚尔”。天与咒缚的暴君，不曾在禅院家这么肆意，也不曾在其他咒术师面前这么放松，大概也只有会在【玛奇玛小姐】面前，才能如此放下戒备心吧？

　　而那由多的身份，也在不言而喻之中了。

　　她就是支配恶魔，同时也是拥有【玛奇玛】记忆的那由多。

　　“这样和你聊天，果然还是很费劲。”少女问道。“可以把我的身体抱过来吗，甚尔？”

　　似乎想起来什么，伏黑突然嗤笑。他把那由多的头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然后抱起手臂，后退几步，恶趣味地勾起唇角。

　　“如果我要把你当成个摆设呢？”

　　“只有头的话，就再也跑不了了吧。以后你要去地狱，去意大利，去其他什么鬼地方，都只能在梦里了。”

　　那由多的眼睛惊讶地睁大。她微微张口，黑色的刘海滑落，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可怜兮兮的。如果表情能化作文字，她一定是在想：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是在生气吧？

　　因为她刚才说了那个对很多人类都禁忌的字眼……说他“老”了？

　　少女无言的直视，对于铁石心肠的伏黑甚尔有没有用不知道，对于伏黑家的另一个男丁却是一定管用的。等甚尔反应过来，那由多的脖颈下方已经伸出长长的血管，目标直指少年背进主厅的无头尸体。

　　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液缓缓爬动，被引力指引着收回，连同血管顶部的头颅，一同回到了那由多的身体里。伏黑父子沉默地看着那由多的脖颈再次连接，伤痕消失，血迹全无。

　　若不是房间里还有一股血腥味，外人根本无从得知，这里还发生过一桩断头惨案。

　　伏黑惠自不用说，连甚尔在看到支配恶魔舒展双臂、双眼重回神采奕奕的模样时，都开始怀疑先前的记忆。

　　——他真的有杀过一次那由多吗？

　　还是说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幽灵，一个他幻想出来的诅咒？

　　他几乎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少女好整以暇，像曾经的玛奇玛整理裙摆，打理头发，连恬静微笑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太像了，别人都瞎了吗？这都看不出来她是【玛奇玛】？

　　“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要你的这份默契。”

　　不知在想什么的黑发男人，扔下这句话就推门而出，连丢在地上的天逆鉾都没有捡起。少女挑了挑眉，一脸无所谓的随意态度。她伸了个懒腰，开始感兴趣地研究留在桌上的那台电脑。

　　“那由……玛奇玛小姐，请不要动那台电脑。”

　　如果那由多一开机、与禅院直哉来个面对面，那就没个完了。已经不想再思考长辈之间的勾心斗角，伏黑惠干脆抛出先前让支配恶魔非常满意的提议。

　　“你现在还想去看狗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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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克力，草莓，抹茶，提拉米苏，咖啡。

　　有着可爱名字的哈士奇们，没有受到人类尔虞我诈的打扰。此时它们慵懒地躺在榻榻米上，享受静谧温和的阳光。那由多走进和室时放缓了呼吸，直到听清狗狗们的呼吸和心跳，才稍微放下绷紧的神经。

　　“它们……都好老了啊。”

　　抚摸巧克力的皮毛，触手都有些掉落的毛发。而支配恶魔的声音，也不由软成一团疏松的绒羽。“等待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们了。”

　　巧克力还在睡觉，大概是闻到熟悉的味道，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少女的手指。提拉米苏睁开眼睛，它小心地嗅了嗅那由多的手指，轻呜一声。

　　“……我回来了哦，巧克力，提拉米苏。”

　　上了年纪的狗狗，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之中。小狗一般能活得更久，而对于年龄已至十二岁的哈士奇，它们已是可以直接登报、电视台都会来采访的高寿。或许先前它们一直都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这份执念让它们都苦苦坚持，留在现世，就为了重聚的这一刻。

　　“是么……泡芙和蛋糕，是在电次君那里吗？”

　　“我也很想念你们，先前的一梦，我睡得太久了……”

　　“……”

　　那由多在和室里待了近一个下午。开始还能听到少女对狗狗们的自言自语，之后就再没了声音。伏黑惠从主厅走过来时，就看到他的父亲甚尔背靠着纸门出神。他不知站了多久，只是抱着手臂，注视廊下的光影。

　　那些穿过庭院树木的阳光斑驳明亮，洒落一地，任由走近的少年踏过。男人看得面露惆怅，甚至叹了口气。

　　“……你进去，把她叫出来吧。”

　　“我也需要点时间想一想，这个女人回来后，以后要怎么办才好。”

　　“或许真的跟她说的一样……”

　　不明白成年人也会有什么烦恼，他老爸的日子不是一直过得很舒坦吗？甚尔直起身体，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伏黑惠蹙眉瞥了眼男人的背影，然后拉开了纸门。

　　然后他就看到黑色西装的粉发女子，静静地坐在一地阳光里。

　　与照片上那个高人一等的支配恶魔相比，面前的女人气质更加柔和，秀美的脸上透出珍珠色的光晕。她的一只手抚摸着趴在膝盖上的狗狗脑袋，纤细的手指舒展，像在安抚和施与一个最温暖不过的梦。

　　“玛奇玛小姐……”

　　“嘘。”

　　她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狗狗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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