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这一行中，像秦月这样的娼妓， 最是高不成低不就， 遭受白眼也是正常的， 她们这类型的娼妓，有种称呼，叫“撮九”，这是打马棋中骰子的一种点数名称。

　　“撮九”应召侑酒，收取的费用是一两，客人置办酒席，招待友人，“撮九”全程作陪，收费是三两，而留客过夜，则收费五两，因为打马棋中的撮九点数就是一、三、五，所以这样的收费的娼妓，也就被称为“撮九”。

　　“撮九”表面的生活十分风光，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且她们不用接太高级的客人，不用担心得罪达官显贵，虽然赚到的钱要跟暖玉阁二八分账，但生活还算是有保证的，忙碌时，收入甚至能媲美更高级的娼妓，只不过她们却要花更多的时间在陪客人上面，因为贵人少，普通客人多，她们每天不到寅时，是得不到睡眠的时间的，而白天有客人时，她们也能充要门面，作陪客人。

　　这样日夜颠倒，吃不舒服，睡不安稳的生活，秦月过了二十多年。

　　秦月自有记忆来，就一直在暖玉阁，至今已经有二十多年，具体是二十几年，她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一直以来，她都有些浑浑噩噩的，记忆总是混乱，日常生活又是如此单调无趣。

　　而这二十多年来，她的容貌，似乎一直没改变过，一直都是18、9岁的样子，而暖玉阁的人似乎也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该怎么样待她，就还是怎么样待她。

　　秦月知道，一进入暖玉阁的大门，一切在外面觉得奇怪的事，就立刻变得不奇怪了，暖玉阁，似乎是施了什么咒术，而这毕竟也是一个能让所有人安心放荡形骸，展示自我的地方，其他一切，皆是无伤大雅的，秦月并没有追究，也提不起那个兴趣。

　　这二十多年来，秦月学会了对客人说着舌灿莲花的应酬话，学会了打情骂俏，还学会了迎合各种客人的喜好，揣摩他们的心思，但让老鸨遗憾的是，她永远学不会作诗写词，学不会奏琴演萧。

　　秦月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学那些，虽然那会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但将费尽心思写出来的诗词变成向嫖客献媚的筹码，秦月一想到，便觉得恶心作呕。

　　她不喜欢在暖玉阁这样的地方做这件事。

　　不过她却从没想过要离开暖玉阁，因为她好像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能去，她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而且在暖玉阁中，她发现了，自己可以做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她能随时窥探到兆穰城大部分地方发生的事情。

　　不用出暖玉阁，秦月就能知道兆穰城发生了什么事，来了什么人，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条街道，兆穰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这些如同一条在她眼前铺陈开的小溪，而她就安静地坐在岸边，这条小溪时清澈，时浑浊，她都能清楚明白地看到。

　　这才是让秦月这么久以来，没有发疯的原因。

　　她喜欢自己看到的一切，虽然兆穰渐渐变得不像原本的样子，但它曾经的华光在秦月眼中并没有褪去。

　　两三个月前，她注意到有两个外地人来到兆穰，一位是一头白发的少女，她的同伴是一位高挑的女子，那女子美则美矣，但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似白发少女，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笑容那么讨喜。

　　不知为何，自那开始，就经常有人来问那两名女子的情况，那些来问自己的人，秦月是认识的，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变成这种奇怪的状态是他们的手笔，所以她向来不会抗拒那些人的询问，在风月场所混久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太多的凡俗世故，秦月早已了然于胸，自己如果不愿意开口，那些人自然有别手段让自己乖乖开口。

　　也正是自己的这二十多年来配合的态度，他们对于自己的说辞，并没有过多的怀疑。

　　当然，自己只是在一些小细节，隐藏了自己的目的。

　　那位白发少女，看起来像某位老朋友，秦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她，不过见到她第一眼的时间，秦月也知道了，自己会死在这位少女的手里。

　　死亡的到来，让秦月感到期待，如果能死在一位好像老朋友的人手里，那更是一件让她愉悦感激的事情。

　　在暖玉阁呆着，虽然不至于发疯，但已让她感到十分疲惫。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初秋红衰翠减，原本暖玉阁打扮的清凉的姐妹们也渐渐收敛，而昔日热闹的暖玉阁，在最近也清冷了许多，秦月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快到了，因为她发现暖玉阁中开始出现许多陌生人，那些陌生人无一例外，把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而秦月也在那条“小溪”中看到，好似老朋友的白发少女已经准备好夺取自己的性命。

　　最近更没有客人指名要自己接待，秦月乐得清闲，此时慵懒地依靠在凭栏上，澄澈的眼眸低垂，看着楼下大厅烛光摇曳，客人们享受着初秋的微凉，说话的嗓音也低了几分，好似为了不惊扰到某人的一帘幽梦。

　　这如梦一般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太久的时间，因为秦月看到原本灯火辉煌的暖玉阁大厅，不知何时，角落开始长出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

　　秦月嘴角微扬起了一丝欣喜与期盼，她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下巴，悠闲地看着那一株株曼珠沙华往暖玉阁的大厅及四处蔓延，而她的鼻尖，也开始闻到了一阵阵让人神情恍惚的花香。

　　这时，也有人注意到了这种不自然的景象，开始有人跑上二楼，往自己跑来，而秦月也看到了，曼珠沙华盛开的地方，不断有红色的火焰燃起，秦月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坐在凭栏处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走火了！！”有人大喊了起来，暖玉阁登时一阵躁动，开始传出尖叫声与嘈杂的脚步声，还有老鸨尖锐的嗓音，喊着，“快点救火！！”

　　混乱瞬间充斥着整个暖玉阁。

　　秦月感觉到一丝热气，抬头看向天花板，发现那里已经长满了曼珠沙华，还有开得灿烂的花朵下面的灼人火焰。

　　“快走！”有两个陌生人走过来，拉住秦月的手臂，把她往曼珠沙华少的地方跑去，后者亦没有挣扎，只是如同木偶一般让他们拉扯着，而皮肤感觉到热气也越来越盛，秦月看到一株拥着一株的曼珠沙华往自己蔓延，似乎在追赶着自己，想要包裹簇拥住自己。

　　“呃！”“护送”着自己的人，喉咙突然发出一声呜咽惨淡的叫声，接着秦月便听到了喉骨被勒碎的闷响。

　　抓着秦月的那两个人也突然松开了手，被一根神出鬼没的银色细鞭拉扯进了已经熊熊燃起来的烈火之中，秦月踉跄摔倒在地，神情木然地看着那些被拖入火焰的人，地板，墙壁，所有的一切，都长满了嫣红的曼珠沙华，而后，又立刻被从底下燃起的火舌吞没。

　　越来越多想要抓住自己的逃跑的人，他们被一根细鞭拖入火海，身上燃起了大火，他们的痛苦的喊叫与大厅慌乱的尖叫混在一起，让一切梦境变得粉碎。

　　秦月低头看着，那嫣红似血的曼珠沙华已经盛开到了自己的脚边，她并没有理会身上开始传来的炙痛感，也没有逃跑，只是把目光投向大厅，她看到客人与暖玉阁的人正惊恐地争先往外跑去，只有一个人，逆行而进，她有着一头雪白的头发，眉眼柔和精致，总是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就像某个她已经想不起叫什么名字的老朋友。

　　只不过此时少女面容严肃，却已经是没有一丝笑容，不知为何，这样的少女，秦月却又觉得亲切了几分。

　　少女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她举起了手中，被称为枪的兵器，瞄准了自己。

　　秦月看着她，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

　　你终于来找我了……

　　——

　　“砰！”谢莹舟朝着秦月的人蜇开了一枪，打在她的大腿之上，见她踉跄摔向一边，谢莹舟已经飞身上了暖玉阁的二楼。

　　随着她的跃起，她身边环绕着更多曼珠沙华，脚下踏着璀璨夺目的火焰，周身火光冲天，如从地狱中出来恶鬼。

　　而随着灵气的使用，谢莹舟脸色越发苍白，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白发上，她空灵精致的脸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微笑。

　　上了暖玉阁的二楼，谢莹舟看到秦月的人蜇半躺在熊熊燃烧着的红色曼珠沙华之中，安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柔和得好像眼前那给人带来灼烧灵魂的烈火不过是一层轻纱，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只是轻盈淡抹。

　　谢莹舟没想到秦月的人蜇既不躲闪，也不逃离，她拿着枪，往前冲了几步，跟其他人不同，她的脚踩在那些嫣红的曼珠沙华上面，立刻跟她融成一体，就如同她也是它们中的一部分。

　　枪口指着她的肩膀，谢莹舟躬着背，俯视着她，目光灼灼，嗓音轻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月的人蜇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她看着谢莹舟，却好像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她问，“我变成这样，你会讨厌我吗？”

　　秦月的人蜇就好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问着喜欢的小伙伴一个孩子气十足的问题。

　　谢莹舟眨了眨眼睛，枪口上移，抵住秦月人蜇的脖颈，郑重其事回答，“永远不会。”

　　“砰！”谢莹舟扣动手中的扳机，灌注灵气的重银子弹在秦月人蜇的脖颈炸开，几乎是将她斩首。

　　谢莹舟看着秦月染满鲜血的秀美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她澄澈的眼眸变成死寂，却一直看着自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消融，谢莹舟又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动，“永远，永远都不会。”

　　端着枪，谢莹舟站在烈火之中，看着秦月人蜇的尸体，她看到后者身上开满嫣红的曼珠沙华，火焰从她的身体上面长出，温柔地包裹住她，吞没了她。

　　作者有话说：

　　【这篇对**的描写，参考了《上海淫业问题》，作者王无为。】

　　【谢莹舟之所以朝脖颈开枪，是因为人蜇很难被杀死，还记得在蝉止林遇到的那些人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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