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识的外婆家在本地的一个镇上。

　　从城里回去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姜识小时候经常跟着妈妈回外婆家。妈妈是外婆的最后一个小女儿，也就只有她，只有一个独生女。

　　其他的兄弟姊妹不说儿女双全，至少都是二胎。

　　唯独她，就生了姜识这一个。

　　旁的亲戚也劝过姜妈妈再生一个，但好像一直没有动静。具体什么原因，姜识也不知道。

　　姜识从小就没有跟家里人深聊过，基本上都是他们安排好了。她用耳朵听就可以了。而且，他们一直都觉得姜识还小，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无需多管。

　　在姜识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会带着她往返外婆家。

　　后来慢慢长大，姜识学业忙，也就逢年过节回去一趟。姜识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姜识小的时候，外婆她们常喊妈妈回去，其实都是在劝说她，再要一个小孩。

　　难怪每次她们说话的时候，都喜欢支开姜识。

　　让她自己去屋外玩。

　　后来姜妈妈不会再要小孩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大人们便不再避讳她。外婆也心疼她打小就没有旁的兄弟姊妹，只要放假了，就会喊她回去玩。

　　和家里大闹一通后的那天，姜识搬家手机还被偷了。

　　姜识原先的号码经常会有推销电话打来，手机丢了后，她索性就换了电话号码。

　　之前存的所有号码，也都没有了。

　　包括偶尔会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的时候外婆。

　　姜识这几个月都忙着享受自己所热爱的事情，暂时忘却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

　　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人了。

　　不管曾经多么想要逃离或者是感觉到窒息，但好歹都是她的家。

　　姜识把她辞职前和家里人发生的冲突大致跟倪染说了，倪染听后，试着安慰她说：“说不定他们也想过联系你，但发现你换了号码什么的，就联系不上了。所以你不是没有家啊。你的家人都在，包括我，我也在呀。”

　　“如果你不想回那个家的话，可以去我家啊。”

　　“我家目前就我跟我妈在，而且，我妈她不管事的。”

　　姜识低着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因为一己之私，而跟家里人决裂。也曾想过，试着用钱去补偿。可是——

　　怎么可以对等呢。

　　虽然她的父母给她的爱确实很窒息，可在过去她很无助的时候，还是他们站在她的身后。

　　姜识第一次来初潮的时候，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怎么会流那么多血，她还不敢告诉妈妈，生怕被骂。因为妈妈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而她把家里的床单还有裤子都染红了。为了不让妈妈发现，她自己还偷偷洗床单和被子。

　　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也不好意思去超市买卫生巾，就用纸垫着。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种初潮的羞耻感。她听人说，来了初潮，那就是女人了。可不是小女孩了。

　　她害怕成为女人。

　　害怕胸部鼓起的发育。

　　所以她就经常含胸贴背，让自己看着像是没有发育的女孩一样。

　　后来，她所隐藏的事情，还是被妈妈发现了。

　　妈妈确实是骂她了。

　　但不是因为她来初潮弄脏了被子和裤子，而是因为她不爱护好自己。

　　妈妈带着她去超市买了卫生巾，还教她怎么用。

　　也告诉她，经期的时候不能吃冰的，也不能着凉，要多喝热水。头两天最好不好洗头洗澡，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

　　那晚。

　　她睡得很不踏实，腹部涨涨的痛。就连呼吸都感觉到胸口特别闷。是妈妈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还用热水袋捂着她的肚子。

　　她会语重心长地说起过去的事情。

　　“我那会生你的时候，痛了十几个小时，命差点都搭进去了。那时我想，要不就破腹产吧。我已经痛到嗓子都喊不出声了。但你奶奶硬说，得顺产。顺产好啊。她说，她生了那么多个，都是顺产的。哪里有什么破腹产。”

　　“还说你婶婶啊，伯母啊，都是顺产的。”

　　“破腹产啊，不吉利。”

　　那是姜识第一次听她妈妈说起关于生小孩的事情，从前，从未听她说起过。

　　“生完你以后，我再也不想生了。谁劝都没用。”

　　“管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不要了。”

　　那时候姜识年级小，还不懂妈妈说那话的笃定。

　　她有时候会觉得妈妈挺可怜的，她的人生，几乎都围着自己转。身边的亲戚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应该再生一个的。而从没有问过她，你过的怎么样。

　　起了冲突的那天，她被姜识气到住院。

　　姜识没有想过不管不顾，她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就是因为想起了那时，母亲对她的柔和。

　　那时她小，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妈妈。但好像，又问不出口。再加上初潮让她感觉到身体不适。就没有再多问。

　　后来。

　　直到姜识初中都快毕业了，家里亲戚走访的时候，偶尔还会有人说，应该再生一个的。姜识听的都烦了。但亲戚们总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他们说，一个小孩怎么样怎么样，两个小孩有多好，三个就更热闹了。

　　姜识从小就在这样的话语里长大。

　　但妈妈从没有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只让她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点。别让别人瞧不起了。

　　姜识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他们家就一个独生女，亲戚家多多少少都有点看不起她爸妈。尤其是奶奶那边的亲戚。姜识奶奶那边的亲戚，每一个家里都有男孩。

　　少的二胎，多的三胎。

　　唯独姜识家，就一个独生女。

　　有些难听的话，姜识也是后来才知道。

　　奶奶曾经说过她妈妈，不生男孩那就是断了姜家的香火啊。但被姜妈妈给怼回去了，她说，您家是有皇位要继承么，非得生个男孩。怎么，女孩就不是亲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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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些，都是姜识后来才知道的。

　　姜识以前只知道，奶奶家的亲戚不喜她。

　　即便她考上了还不错的学校，毕业后工作稳定，都比不上她那二十岁就结婚生了两个男孩的堂妹。

　　姜识以为，父母从来不站在她这边，都是站在亲戚那边。

　　可直到有一天，她忽然意识到，其实所有的关系都是父母在处理。他们会在亲戚们说，读书多没用，还不如跟小茹那样，嫁个老公，生俩崽，天天还能搓麻将时，直接了当地回，那不一样，有的人啊那就是当妈操心的命，但有的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总不至于说，不让她读吧。

　　现在社会，可不要文盲呢。

　　到底是听多了家长里短的家庭妇女，姜妈妈在阴阳怪气这一块，可没人敢得罪。

　　亲戚们可都听的真真的。

　　面上带着笑意，但暗地里都在较真。

　　姜妈妈对外开了口，力挺自己的女儿。自然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的身上，她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有收获。

　　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希望她可以有，好的生活，好的职业，好的将来，以及好的另一半。

　　她问姜识，我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我有错吗？我花了那么心思培养她，我希望她可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不要像我们这样，一辈子都碌碌无为，我有错吗？

　　姜识当时没有体会到她作为一个母亲，这些年所承受的种种。她想到的，是她看到了自由的光。

　　她必须要争取，跳出去。

　　不能再被束缚在此。

　　她奋身反抗，言语化成了利刃。

　　狠狠扎向他们的胸口，她想要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跟别人看得起，看不起她，没有任何关系。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没有绝对的安稳，也没有绝对的一帆风顺的人生。

　　她想要去做一些，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难道，这也有错吗？

　　她就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么？

　　为什么一定要看着别人的眼光活啊，那些人，他们就过的很好吗？

　　不。

　　他们也不一定过得很好。

　　那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意思呢。

　　为什么一定要活在世俗里，痛苦不堪啊。

　　过去姜识一直在反问这个问题，但她却忘记了——

　　每个人所在意的东西不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所喜欢和热爱的执着，大多数人，都很平庸。他们只要过好眼前的日子，就足够了。

　　正如姜母所说，有的人天生就是当妈操心的命，所以，她们会在乎家长里短。可是有的人，她有自己的追求和热爱。无暇在意旁人的眼光。

　　亦如倪染。

　　好几次，姜识也在反问自己。

　　作为子女，她难道就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么？

　　“我也是一个人啊。我按照他们的意思，确实过得不开心啊。他们只看到了教师的稳定，可他们却不知道，我在那样的坏境里，我都快要死掉了。”

　　“可他们却觉得，我不识好歹。”

　　“我去追寻我想要的人生，那是错的吗？”

　　姜识哽咽着说到。

　　倪染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你没有错。”

　　“但你的父母，也不能说他们错了。”

　　“他们怎么会不希望你过得好呢，对不对。再说了，父母和子女的相处，哪有什么对错啊。“

　　“这或许就是人生世俗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烦恼和苦闷。”

　　“但如果，你想他们了，我们可以回去看看他们。”

　　“要是你不想，就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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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31、摇青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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