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野终于开口：“他跟你哥不一样。”

　　说着转头看向盛任星，他没开口，盛任星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果然，邢野说：“你先去外面等我。”

　　他表情平静，态度淡然。但盛任星能感觉到他正压抑着什么，并且已经濒临爆发。

　　而他话说到一半，张千落后他一步地说：“哪里不一样？被你杀死的不一样吗？”

　　张千的话在盛任星耳边剧震，他努力克制着表情，朝一直盯着他的邢野点点头：“我去上次坐着的地方等你。”

　　他像是没听到张千说话般，转头就走。

　　而背后，张千的声音就像是洪钟，沙哑的声音在寂静地夜里又像惊雷：“怎么了，不敢让他听吗！你不是问心无愧理直气壮吗！我哥家破人亡跟你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盛任星心中闪过千百种念头，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邢野正盯着他的背影看，确保他真的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邢野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张千。

　　“你哥死了，关我什么事？”他神情依旧平静，像是浮着冰的暗流。

　　张千听了鼻翼张开，被酒精淹没的瞳孔溺出仇恨的视线。

　　但没等他说话，或者说，邢野根本不在乎、不想听他说什么。

　　“他知道对手是我，他也签了合同。输了比赛是他技不如人。”

　　邢野抬起握着小刀的手，声音很轻咬字却重：“没有别的原因。”

　　他将小刀丢出，刀尖擦着张千缺了两根手指的缺口直直插进了土里。

　　“这套对我没用，”邢野说，“在我这，你讨不到好。”

　　张千被酒精冲昏了头的脑子里终于冒出了一点恐惧，他盯着邢野，神色从仇恨逐渐转成了哀求：“我知道不是你的……”

　　邢野突然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了他脑袋旁边的墙上，“嘭”地一巨声砸断了张千的话。

　　他眼睛里像是压着今晚无光的夜空，挤出了个字：“滚！”

　　张千半个字都不敢说，转身就跑。

　　巷子太多，盛任星压根没找到邢野上次坐着的地方，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蹲着，手电筒还亮着，方便邢野找自己。

　　他看着手机荧幕，点开一个个app，又一个个关上。

　　脑子里关于张千说的每个字，都拆开又整合地分析了一遍。

　　张千的哥跟邢野是什么关系？什么叫被他杀了？家破人亡又是怎么回事？

　　问题像是汽水在脑子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他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或者说发呆了多久。

　　余光才看到有人走过来。

　　盛任星移动手电照了过去，邢野的身形显露在光里：“他走了？”

　　邢野走到他跟前坐下：“嗯。”

　　“哦。”

　　两人之间沉默了会。

　　盛任星：“吃糖吗？”

　　邢野同时说：“你想问什么？”

　　愣了下。

　　“我什么都不想问。”盛任星回答。

　　“什么糖？”邢野同时说。

　　“……”盛任星忍不住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糖果，递给他，“怡口莲。”

　　邢野接过，撕开包装纸，塞进了嘴巴，一股甜腻的巧克力味从味蕾扩散。

　　他问：“你买的？”

　　“别人给的。”盛任星自己也掏出了一个来吃。

　　两个人坐在巷子里，安静地吃着糖。

　　好一会，邢野问：“还有吗？”

　　盛任星拍了拍口袋：“没了。”

　　他问邢野：“跟上午的棒棒糖哪个比较好吃。”

　　邢野诚实地回答：“都不好吃。”

　　“那你还问我要？”盛任星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邢野也笑了笑：“那好吃，还有吗？”

　　“巨好吃也没了。”盛任星站了起来，“别坐这，我闻垃圾桶的味道闻到想吐了。”

　　他点亮屏幕：“你今晚睡哪？”侧看了邢野一眼，“你衣服也没拿。”

　　最终他说：“睡我那？我还能勉强收留你一晚。”

　　邢野站了起来：“会不会太勉强？”

　　“勉勉强强。”盛任星沉吟。

　　于是邢野跟着他回家。

　　两人依旧没有打车。

　　走在路上。

　　宣城并不是很发达。

　　但沿江街这种地方，现在已经逐渐亮起了灯，开始为夜生活作准备。

　　他们并肩在路上走着。

　　霓虹灯打在邢野脸上，给他镀了层光怪陆离。

　　盛任星清了清嗓子：“刚刚……”

　　邢野看他：“你不是没有问题吗？”

　　“刚刚那会，我问了你也不一定会说啊。”盛任星瞥他。

　　“你确定我现在会说？”邢野手插在口袋里，摆弄着糖纸。

　　“那当然。”盛任星扬了扬眉，“我现在是你的房东，不说你就流落街头。”

　　“操。”邢野愣了下，笑骂了声。

　　惹得盛任星转头看他。

　　“怎么了？”

　　“没，第一次听你说脏话，稀奇一下。”盛任星耸耸肩。

　　邢野没说话，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

　　到了街口的时候，他突然说：“刚刚那个人的哥哥，以前跟我是朋友。”

　　“哦，”盛任星一时没料到他会说出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想了会，“那现在呢？”

　　“死了。”邢野手插在口袋里，糖纸被他折成了很小的一块，“自杀。”

　　“啊，”盛任星愣了愣：“那刚刚那人怎么说是你？”他没说出那个字眼。

　　邢野又顿了会，却不是犹豫要不要说，看得出是在组织语言。

　　“那时候他家出了事，要用钱。决定打擂台，对手是我。我赢他输，然后他自杀了。”

　　“啊，”盛任星听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你作文分不高吧？”

　　邢野看他一眼：“那你别问。”

　　“唉，”盛任星露了个笑，“那那人来找你干嘛，给他哥报仇？”

　　出乎意料的，邢野摇头，像是讽刺：“不是。”

　　“？”

　　“他来找我要钱的。”邢野想到张千缺了两根手指的手，“他欠了赌债，没钱还，想从我这捞一笔。”

　　看了看盛任星明显惊讶的表情，邢野忍不住笑了声，声音却毫无笑意：“死人哪有钱重要。”

　　“……”盛任星说，“他当时那么义愤填膺的，是为了钱？”

　　邢野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钱就够了。”

　　为了钱生为了钱死的人还少吗，钱当然够了。

　　“我不是那意思。”盛任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皱了皱眉。

　　“我知道。”邢野点头。

　　他看着站在明亮灯光下的盛任星，想了想，轻声问：“你上次，不是好奇地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盛任星看着他，他说：“他这种人，在那里，算的上好人。”

　　盛任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路口的灯由红变绿又变成红色。

　　盛任星问：“那你呢？”

　　邢野看着红绿灯，没说话。

　　过了会，他问：“没什么别的要问的了吗？”

　　“啊？”盛任星想了想，“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赢他？”

　　因为实力比他强，因为比他不怕死，因为他那时候不敢下手……

　　最终邢野说：“因为我也欠了赌债。”

　　盛任星看向他，努力压着自己的表情：“你去赌？”

　　邢野摇摇头，脸上带出了点厌恶：“我爸欠的。”

　　“哦。”盛任星点了点头，表情有点空白，他觉得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邢野看着他，笑了笑，像是觉得好玩，抬手揉了揉盛任星的头发。

　　刚刚张千来找他，他看出对方的目的的时候，心里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只是有点慌。

　　因为盛任星在他旁边。

　　他不想让盛任星沾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盛任星知道了之后，会用什么眼光来看自己。

　　可是对方问了，他自然而然地就说了。

　　没有半分隐瞒，也没有后悔，甚至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

　　哪怕这些事他从来没跟黄毛他们说过，哪怕他跟对方只认识很短的时间。

　　“我是同性恋。”

　　突然间，盛任星抬头看向他，说。

　　邢野一顿，没有反应过来，表情空白了一瞬。

　　盛任星直直地看着他：“不是交换秘密吗？”他耸耸肩，“我的秘密。”

　　接着学邢野之前的语气：“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邢野张了张嘴，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眼中，乌云逐渐散去，月亮缓缓升了上来。

　　而盛任星在等着他反应，好一会，见邢野一直不说话，盛任星偏了偏头：“介意吗？”

　　“介意什么？”邢野问，

　　“介意我是同性恋。”

　　“不介意。”邢野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盛任星于是点头：“哦，那我也不介意。”

　　他语气不清也不重，刚刚只是朋友之间交换了个小秘密。

　　没有看法，且只限于你我。

　　邢野停了下来，转身，他伸手抱住了盛任星。

　　这条宽阔的马路如今空空荡荡，没有人烟。

　　盛任星抬手，回抱他。

　　只有月亮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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