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抬了抬眉，没有回答。她浅笑着把手里刚从冰箱拿出来的饮料递给张清，自己则从茶几上的玻璃储水罐里倒了一杯温水喝了一口，随即有些懒散的往沙发一角窝了进去，任长发随意的披散在她肩上，她右手支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欧美风的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衣袖筒被挽至手肘露出她白皙的手臂皮肤，纤长的手指握着那装着半杯温水的八角玻璃杯，透过玻璃杯和水，每一根指甲被修剪的妥帖合适的手指头的甲床，都透着健康自然的红润，她穿着休闲的七分短裤，脚上的凉拖仅靠边缘与脚趾扒拉着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她却丝毫不在意，目光从张清脸上移开后，便一瞬不瞬的落在自己手里的那杯水上，微漾的水晕上有她晃动的影子，她就那么看着，唇角一直微微杨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张清看着许诺完成这一系列简单的动作后便像融入阳光了一般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她与出国前的她有了十分的不同，出国前的许诺，总是自带着冷漠的气场让人无法靠近，而如今，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人觉得舒适。

　　眯着眼睛，张清啧啧的问她：“哎，我说，咱们法国十大的生活是不是特惬意？法国的水土也养人是不是？我瞧着你回来之后，怎么变得这么有女人味了？”

　　许诺听了张清的话，唇角笑的弧度稍微变大了些，她探身将水杯放在茶几上，站起身面对着窝在沙发另一角的张清：“只不过一个人在外没什么消遣，总看书，性子变得更加沉闷了些罢了。”

　　张清拧开饮料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不以为然的坏笑着说：“我还不知道读书能让人变得沉闷。我看是你在法国被小姐姐小妹妹们调教的好。”

　　许诺笑，转身边往厨房走边说：“从你嘴吧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吃牛排怎么样？”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跟着许诺走到厨房边，靠在开放性厨房的灶台外边，张清伸手拿过一包开了封的土司看了一眼，又随意的丢回去“你吃了四年西餐，还没腻么？”

　　许诺抿了抿唇，眸光落在面前的平底锅里慢慢融化的黄油上，想了片刻，抬头问道：“小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呀？”张清耸耸肩：“她在电台上班，节目火着，人忙着呢？现在就我一个人闲。”

　　“那是你工作单位好。你说能有几个人顺利考进外交部门的的？你很牛。”

　　“好什么好，就那样吧。每个月领着微薄的工资，过着饿不死的日子，混时间呗。”

　　张清笑着，满面春风。

　　许诺看着她笑，也跟着笑，她将牛排在锅里翻了个面，听着锅子里呲啦啦的声音，将手支在灶台边，沉默了片刻，说：“时间真快，四年了。”

　　“是啊。”从灶台上拿了一只番茄在手心里擦了擦，张清朝着嫣红的果子咬了一大口，满足的唆着酸甜的汁水说：“当初你们出去三个，就你一个出息了，直接把研究生读完才回来。前几天我还听说了，人有一个两年前回来的现在在一外企混的风生水起呢。”

　　“是么？”给牛排撒上黑胡椒，放进盘子里，许诺端着两只盘子走回小客厅：“那挺好的。”

　　“你呢？这边工作是做什么的？”

　　“目前签定在一个外包公司，主要做文件翻译。公司给的上班时间比较自由，不用坐办公桌。”

　　“这么好？”张清一听这话，来了兴致，跟着许诺绕回沙发上坐下：“看来这几年没白混嘛，一回来就有这么好的offer。”

　　许诺切开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思考了片刻才回答：“嗯，因为养一个翻译成本太高，所以这些年一般规模较小的外贸公司普遍偏向于找外包翻译。而我现在的公司，主要就是做外文翻译，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高学历的人，只是一个更专业的法语翻译罢了。我在法国时，偶尔会往国内的一些杂志社投翻译稿，而且正好，我研究生专业是商务线...就是这样。”

　　许诺的解释虽然听上去简单易行，但做为同学，张清自然明白她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需要她付出多大的努力，国外的四年时间，让眼前这个人彻底收起了身上冷漠而尖锐的刺，生活让她变得如玉般温润，虽然她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她也从不认为许诺需要改变什么，但当她回来，她们再次在同一个屋檐下相视而坐，她发现，与许诺相处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让人愉悦的事情。

　　“什么时候上班？”

　　“明天。”

　　“这么快？”

　　“嗯，我原本是应该下个月入职，前天接了公司电话，说是另一名法语翻译最近家里有事休了年假，正好有一间外贸公司有资料要送来翻译，问我可不可以提前一周上班去接手这件事和对方主管接洽一下。我想我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答应了。”

　　“噢。”张清点头，将最后一块儿牛排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摊在沙发后背上摸着肚子喃喃的说：“还是咱们中国的红烧排骨好吃。”

　　“咦，对了。”张清侧头，看着许诺的侧脸：“你还没吃过小黄做的饭吧？等下周你休息，你来我家吃饭？我们家小黄的厨艺，那可是非常了的，特别是那一碗土豆烧排骨，真的绝了。”

　　许诺起身收拾餐盘，看着张清一脸春光灿笑的样子，脸上扬起一抹笑：“嗯，好。”

　　土豆烧排骨，她记忆里，是带着淡淡的烧糊了的苦涩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许诺去公司报道之后，从总务秘书那里得到了与对方公司事先约好的咖啡店地址，随后便搭车前往。

　　十月的成都天气已经转凉，但那天却难得的有太阳升起，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身上，在她洁白的衬衣上折射出晃眼的光晕。

　　许诺低头拉了拉衬衣衣角，又侧眉看了一眼放在身侧的公文包，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包上，指尖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敲打着不知名的节奏，她将右手手肘支在车窗上，指尖蜷着抵着太阳穴，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车窗外或快或慢的往后移去的建筑或街边装饰上，心情平静异常，这四年，这个城市像是变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出租车停在咖啡店所在的广场外边，许诺付了钱下车，站在街头往小广场里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广场露天的三楼阳台上，是一间露天的咖啡馆。

　　她在一楼服务生的带领下来到三楼，还不到上午十一点，咖啡店的人不多，一进阳台，许诺就看见一个坐在靠近围栏的一张座椅上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白领。而对方也发现了她，她左右看了看确定了这里没有其他人更像的人之后，她朝那张桌子走去，而桌前坐着的那个女人也站了起来，退开座椅，职业性的微笑着对她点头。

　　“你好，我是译云公司的许诺。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也刚到，你好，我是创嘉生物科技公司的杨柳。”

　　对方伸了手，许诺简单的与她握了握：“生物科技？”

　　“对，您不知道？之前，我们一直和贵公司有这方面的业务合作。”

　　“噢。我刚回国，对公司之前的业务不是很清楚。这次也是同事临时有事，所以换我来做这次翻译。”

　　“嗯，这个先前贵公司主管有提起过，”杨柳点了点头，招呼服务生为许诺点了咖啡：“听说许小姐是法国十大的高材生？”

　　许诺笑的体面大方：“您过讲了。”

　　将公文包放在身后，侧身的时候，许诺看见放在身旁的另一张座椅上的公文包，问：“那么，我可以先看看基本文书资料么？”

　　“噢，不好意思，在您来之前一分钟，我的主管刚刚去了洗手间，我是她的秘书，麻烦您稍等片刻。”

　　许诺点头，坐在座位上没有再讲话，原来眼前这位，并不是她今天要见的人。

　　两个人寒暄着讲了几句国内外气候的话磨了几分钟时间后，许诺在轻缓的音乐声中听见了由远而近的高跟鞋击地的声音。她本能的想要回头，却听见一声熟悉到几乎让她头皮炸裂的温婉女声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久等了。”

　　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双手骤然抓紧，许诺僵硬着脊背笔直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一句话，那个声音，和记忆里六年前的声音那么像，像到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又走进了她的世界，心在同一时刻变得慌乱，她知道不是她，可她还是无法很好的稳住自己的心跳，她只能在对方没有回到座位前，悄悄的做着深呼吸，以免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工作。

　　杨柳站起身，笑着对着许诺身后的人说：“主管，译云公司新派的法语翻译已经来了，就是这位许小姐。”

　　高跟鞋的声音停在耳边，久久没再有动静。许诺知道对方已经来到身后，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站起来，侧身，摆出一副职业礼貌的微笑面向身后：“您好，我是译云公司的...许诺，往后，请多...关照...”

　　许诺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自己足够沉稳，在这样的场景下，还能坚持着大方的说出那些官方的话和自我介绍。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转身看见眼前那个人的一瞬间久停止了跳动，多久了，她好像已经记不起，到底有多久，她没有见过她...

　　颜如一站在许诺面前，她在许诺还没有起身的时候就认出了她的侧脸她的背影，她无法相信的是，那个曾经那样稚嫩的孩子，就这么，以这样成熟而稳重的面貌站在自己面前，她看出许诺眼底一闪而过的痛，也看见了她的倔强，与优秀。

　　“你好，我是颜如一。”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许诺感觉到颜如一掌心冰凉的温度和她微微发颤的动作，莫名的，她觉得胸口的痛像是被扎破了的氢气球里的气骤然释放，而剩下的，只有解脱了般的，有些变态的痛快...她很快在脸上堆起自然的笑，紧紧的握了握颜如一的手，在她准备回握自己的时候，抽手离开。

　　“那么，颜主管，麻烦你，我想看看产品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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