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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 惜奴娇(十) “我要娶您”90

再枯荣 2022-01-22

  红藕把脑袋探起来,小小的红珊瑚坠珥荡一荡,在奚缎云眼里投下酽酽一点红光,“那您图个什么呢?”

  那点光在奚缎云眼里似烧红的盛焰,炽热痴狂,有着无怨无悔的淡然,“图个高兴,还能图什么?自打绸袄她爹没了,我就是一个人,这些年独个拉扯着绸袄长这样大。往后她嫁人,我就真是一个人了。”

  说到此节,她望向斜门外轰轰烈烈的金凤树,声音里夹着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你年轻,还不懂寂寞是个什么滋味儿,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入夜,看着那蜡烛一寸一寸地烧,听着鸡叫,听着铜壶,就像把你的命也一寸寸地烧没了,而你毫无知觉。”

  她翘着唇角笑一笑,似个千年万年悬在天上的弯月亮,凄凄长长,“我就这样看着一根又一根的蜡烛烧尽,数着一天又一天的日子过了许多年。我晓得,我与甯儿没有什么‘往后’,可有此刻就好了呀,有此刻,就够往后回想了,我不计较的。”

  “不计较什么?”

  门外卷来风波,搅乱一池死水惊心动魄。奚缎云抬眉一瞧,可不是奚甯嘛,穿着密合色素罗圆领袍,剪着手进来,“说什么话儿呢,把姑妈说得都不高兴了,说来叫我也听听。”

  红藕忙起身行礼,收了饭桌,端上冰萃茶来,避走廊外。奚缎云笑眼里还弥留着一丝怅然,声音里却不再有愁绪,欢快而细柔,“你怎么回来了?”

  “抽个空回来瞧瞧你。”奚甯还是那句话,见她目光里有些怏怏不快,挪到她边上去,揽着她的腰,“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二弟还是弟妹?”

  “不是,峦儿早晨才来给我请安,照妆也好好的在那里,都不曾气我。就是、就是与红藕说起扬州的事情,觉着有些对不起常青来。”

  “是你多心,姑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会为了这些事情怪罪,他只想你好。就似大乔儿,那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不住说,叫我过了服另娶一门亲,好叫她放心。”

  “那你怎么不娶?”

  “没那闲工夫,”奚甯倒在枕上,敛去笑意,虔诚起来,“也没瞧着谁好,说亲的也多,可一提起,我就不由将人与大乔儿比,觉着谁也没她好。就只有你,我不曾拿你与她比。”

  提起大乔,他复笑,想着个有趣的事,“这几日夜里,我偶然做梦,梦见大乔儿扛着把锄头走到床前来,说我放着天下女人不理睬,偏欺负姑妈,迎头骂了我好些话,又说我不敬尊长,要把我的脑袋挖到阎罗王案上去。”

  奚缎云听后,想起那么位端丽婉约的千金闺秀扛着锄头要杀人,蓦地笑得前仰后合。奚甯抬手拨弄她的耳坠子,“瞧,总算笑了。”

  “你哄我呢?”她收了笑,挑起眉。

  “没哄你,是真事儿。你回头梦里告诉她一声,我可没欺负你,我说的她不信,她只讲我坏死了,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屋里有个珐琅彩鎏金盆,盛着几块冰,奚缎云觉得扇里扇出的风又香又凉又甜,像吃了颗冰荔枝在肚子里。她轻搦楚腰,将扇悬在他身上扇一扇,“你午晌还出去吗?”

  “一会儿要去内阁。”说着他支着膝盖起来,手长长地伸到对榻,够得两个方匣子,“到金铺里取了这个,你与妹妹各一个。”

  原是两顶花冠,一样是上回奚缎云说下的莲花冠子,只是与她说下的料子有出入,编还是银丝编的,却是粉碧玺雕琢的莲花瓣,几片叶用的是带蓝的翡翠。另一顶是点翠孔雀冠,嵌着十二颗蓝宝石,口里还吐着一颗,活脱脱天宫造物。

  奚缎云手上翻一翻,原想责备两句太贵重,可又想有些矫情,到底收下了,“你回来,就为着送这个?有什么要紧,什么时候取来都是一样的。”

  “你分派下的,自然是头一件要紧事儿。”奚甯倏忆起什么来,透过窗户往东边瞧一眼,“我过去坐。”

  被奚缎云一把拽住袖口,“绸袄今天不在家,去范府送亲去了,桓儿也跟着去凑门子。”

  他松缓地倒回去,揽着她的腰将她也勾倒在怀里,“那你陪我躺一会儿。”

  奚缎云挣了两下便不再挣,安枕在他手臂上,搁下扇,捏着他修竹玉枝的手,“什么时辰走?你睡,我一会子喊你。”

  “不过一二刻就得动身,不睡了,和你说话儿。”他兜一兜她的腰,将她紧贴在身上,顺理成章的,她软绵绵的两片肉就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把他一点霪心挤逼出来。

  他垂目看一眼她熏红的脸,又举目把屋子环顾一圈,“什么时候让我在你这里睡一夜?”

  “不许说这个。”奚缎云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胸口,瓮声翁气的,像被闷在一个被浓欲焚烧的罐子里。

  她对奚甯来讲,与大乔那么不同,却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从未把她们当做一个男人床笫之上的必需品。她们是他案牍上的一盏清灯,是公文里的一滴朱墨,是他枵腹从公年岁里、窗外的一弯月,装点了他那么无趣的生命。

  他敬爱她们,那不过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但此刻他却更偏于真,“为什么不许说?我前头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承上启下说这个。”

  “要死了!”奚缎云拍他一下,脸重得抬不起来,“越不让说你说得越凶,要不要脸?你就是为了哄我这个……”

  “我要是就为了哄你这个,”他顿一下,把脸歪在她耳畔,“早得手了。”

  他烧灼的呼吸是把火,投进了奚缎云枯燥荒芜的心,将她连天燃成一片,避无可避,她的身体与心的一样的,都寂寞了许多个年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划亮整片夜空。

  可她还要廉耻呢,什么也不敢说,哼哼唧唧地在他怀里翻个身。奚甯笑追着她,也跟着翻一翻,贴在她孱弱的背上,“叫我说准了。嘶……我怎么记得某位烈女,几年前义正言辞地将我赶出屋去,还叫我自惭形秽了好一阵。”

  总算将奚缎云恼着了,翻过来,两个手不断往他胸膛里拍,“你滚。”

  拍得不重不轻,像猫爪子挠了几下,轻轻的刺痛,重重的痒。奚甯将下半截贴着她的腰脐,不经意间轻轻蹭一蹭,像止痒,“骂人可不好,姑父天上瞧着呢。”

  他轻柔的玩笑里,藏着点男人本能的、卑劣的坏心眼,似乎对抢占别人的,总有那么一丁点儿得意,不多,能为良心所容。

  可奚缎云的良心好像没那么刚强,竟然低低抽咽起来,“我对不住常青、对不住大乔、对不住绸袄。”

  奚甯一霎慌了神,忙将她扶起来,“我就是说句玩笑,怎么就哭了?哪里对不起?难道他们不心疼你我?他们既为你我之至亲至爱,必定都盼着你我好。”

  她拈着帕子垂着下巴颏,左搽右抹,“你不是他们,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想这世间,父母爱子,倾其所有,君臣爱民,谋计长远,我爱这天下万民,劳己筋骨,伤己神思,不也是事事为他们打算?”

  奚缎云抬起挂着泪珠子的脸,嗔他一眼,“哄人就哄人,还自夸起来了。”

  说话间吹出个鼻涕泡,把奚甯逗得开怀大笑。她臊了,再顾不得别的,榻上匍跪着膝追着他打。喧笑声被过堂风卷到廊下,尤如夜半的高呼,以蚍蜉撼树的力量,割着黑暗,刺着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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