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说着寒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温和关怀。明烛已经习惯这样的冷漠，她站得很直，肩膀绷成一条直线，轻轻吸了口气，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林董您要是很忙，以后约见他人的时候麻烦给个确切的时间，毕竟别人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等待的这两个小时对于明烛来说堪称煎熬，好几次她都想走了，后面又忍了下来。

　　林建业久居高位何曾被人这么呛过？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极力隐忍，指着沙发，语气生硬地说：“坐吧。”

　　明烛已经坐得够久了，她直挺挺站着不动，目光沉静如水，直奔主题：“林董无须客气，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林建业看出她已经不耐烦了，只好跳过这些可有可无的环节，沉吟了一下，说：“你那个女朋友喻婧，你摸清楚她家里的情况了吗？”

　　明烛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收紧，绷着脸没有出声。

　　林建业以为她是不知道，抬手扯了扯领带，说：“之前我以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歌手，前几天才知道，原来她连大学都没上过。她父亲坐过牢，现在家里还欠着银行几百万的债务……这些，她跟你说过吗？”

　　父亲坐过牢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家里欠债喻婧没有提。明烛拧了拧眉，有些气恼，也有些惊讶，连尊称都忘了：“你调查她？”

　　林建业不置可否，脱了西装绕过老板桌坐下，说：“本来我也不想调查，但是听玲美说，你为了这个小女朋友搬去那种廉价公寓住，还跑去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综艺节目当导师？这种自降身份的事亏你做得出来。”

　　明烛脸上无波无澜，仰着下巴，慢悠悠地说：“为了自己喜欢的人适当做一些调整和改变，我不认为这是自降身份。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驾林董您费心。”

　　林建业重重将茶杯扣在桌面上，脸上终于有了点怒意，威严道：“你和她如果只是谈个恋爱，我也懒得管。但如果你想和她结婚，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分，我们林家不可能接纳这样的人嫁进来。”

　　“你们林家？”明烛歪了歪头，看着坐在高位上的人，凉薄一笑，语带嘲讽，“林董您是不是忘了，在我十八岁后，我户口本上写的就只有‘明烛’两个字？”

　　“砰——”

　　瓷器碎裂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出来，匆匆赶来的许玲美和林依被这巨大的声浪吓得一退。

　　“里面怎么了？”许玲美问守在门外同样被吓到的王申。

　　“我也不清楚……夫人，您不能进去！”

　　王申话音未落，许玲美已经等不及推开了门。

　　进去便看到撑着老板桌怒发冲冠的林建业，还有被茶水溅到鞋面脸色难看的明烛，林依吓得不敢吱声。许玲美目光逡巡，看着他们父女俩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心里一喜，脸上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做作地说：“明烛难得来一次，老公你就不能好好说吗怎么还摔杯子。”

　　林建业看着突然闯入的许玲美，面色铁青地说：“谁允许你进来的？”

　　许玲美捡起地上一片碎片，扫了眼明烛，故作委屈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们父女俩打起来嘛，一时着急忘了敲门。老公你没事吧，让我看看手有没有受伤？”

　　林建业挥开许玲美摸过来要检查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明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名贵的琉璃茶杯碎在脚边，明烛低着头，淡色的唇瓣因为用力抿紧而显得苍白。她一言不发地踢掉沾到鞋面上的那些茶叶，抬眸，最后情绪不明地看了眼对面被气得快要背过气的林建业，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明烛小姐，您……”许是她周身的气场太冷，王申话只说一半就止住了，想送送她，可是里面情况混乱又走不开，左右为难间，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一声怒喝：“都给我出去！”

　　许玲美和林依灰溜溜被赶了出来。

　　王申唯恐自己被波及，也不敢进去收拾残局，战战兢兢地把门关上了。

　　林依拍着胸口后怕地说：“爸好凶啊，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许玲美悠闲地抱着胳膊，望着明烛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不屑地说：某人十八岁那年，他们父女俩决裂的大战，那次才是真的可怕。

　　等明烛进入电梯头也不回地离开，许玲美目光才收回，问王申：“她来干嘛？”

　　王申瞥了眼董事长办公室紧闭的门，欲言又止。

　　许玲美一声轻哼，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申，你在林董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谁才是林家真正的主人，你应该分得清吧？”

　　王申想了想这些年林建业和明烛父女俩几乎形同陌路的关系，心里默默权衡。

　　林董和明烛小姐争论的只是一个叫喻婧的外人，这应该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林董他不敢背叛，但董事长夫人他也惹不起，王申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迫于压力，只好将偷听到的内容告诉了许玲美。

　　在听到“明烛小姐说她姓明不姓林，和林董没有任何关系”时，林依突兀地叫了起来：“我姐这是打算跟林家断绝关系吗？！”

　　王申目光闪烁不敢表态。

　　许玲美愉悦地笑了。

　　林依拔腿就要跑。

　　“你去哪儿？”许玲美忙抓住她。

　　林依一脸着急：“我去把姐追回来。”

　　“追什么追。”许玲美狠狠剜了她一眼，将她拉到一边，幸灾乐祸地说：“你姐啊只想跟那个喻婧在一起，才不稀罕咱们林家，走了更好，最好永远别回来。”

　　说到喻婧，林依后悔不迭。要不是自己那天说漏嘴在林建业面前提到明烛交了女朋友，林建业也不会找喻婧。本来她以为见过一面就完事了，却没想到许玲美居然偷偷找人去调查喻婧，还把喻婧那些资料拿给林建业看。

　　林依不清楚许玲美都查到了什么内容，只记得那天晚上父母在书房聊了很久，出来后林建业脸色极其难看。

　　再然后就是半个小时前，许玲美安插在公司里的眼线偷偷给她通报，说是明烛来了公司。林依担心许玲美要搞事就跟了过来。

　　许玲美确实是想来煽风点火的，只是没等她有所行动，明烛和林建业就先闹僵了。

　　明烛和林建业关系僵化已久，许玲美本以为他们父女俩会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前段时间，她无意间听说林建业想投资Alpha抗过敏阻隔剂和抑制剂研发项目的事，心里警铃大作，不得不找人调查去喻婧。

　　她太了解林建业这个人，为了林家的名誉和产业，一定不会允许一个家庭背景有污点的人和自己女儿交往。于是她添油加醋告诉林建业，明烛多么在乎这个小歌手，说不定以后会跟她结婚。林建业果然憋不住了。

　　父母俩闹得不欢而散，这样的结果许玲美喜闻乐见。但是林依这个姐控却吃里扒外，一边掰她的手一边说：“我姐永远都是林家人，妈你能不能不要挑拨她和爸的关系了，虽然是你个后妈，但你也不能这么坏啊！”

　　“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许玲美面色一变，拧她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说我坏？我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你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翅膀硬了想造-反是吧？”

　　林依龇牙咧嘴地挣脱她的手，揉揉被她揪红的耳朵，脱口而出：“你明明是为了你的野心！你不就是想要我姐手里那点股权吗？可那是爷爷送给我姐的礼物，谁都别想动。妈，做人不能太贪……啊——”

　　“混账。”许玲美扬手就是一巴掌，看着林依白-嫩的小脸上迅速显出的红印，气得浑身发抖，“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

　　林依：“崽崽，我姐为了你要跟我爸断绝父女关系！”

　　看到这条消息时，喻婧第一反应是：今天是愚人节吗？

　　昨晚明烛再三跟她保证林家不会反对她们在一起，所以喻婧怀疑林依是不是太无聊了在搞什么恶作剧。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对方，林依的第二条消息发了过来，这次是语音：“都是因为我妈挑拨离间，本来我姐和我爸关系就不好，我妈去调查了你家里的情况，我爸知道了，然后刚刚我爸约我姐过来谈话，我爸让你们分手，我姐不同意，他们就吵起来了。你好好劝劝我姐吧，别说什么断绝关系的气话。我爸就是嘴硬，死要面子，他虽然强势，但我知道他是很希望我姐回来的，不然也不会偷偷看她拍的戏。”

　　手机里传出的林依声音很奇怪，闷闷哑哑的像是刚刚哭过。但喻婧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细节，她又听了一遍这段语音，越听心里越没底。

　　林依说的好像是真的……

　　她回忆了下一起吃早餐时明烛接到那通电话的反应，好像是有些古怪。

　　原来明烛要去见的人是林建业吗？

　　明烛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简单说了有事要出门。

　　父女俩见面为什么要瞒着她？

　　明烛和林建业关系不好？？？

　　喻婧仔细想了想，赫然发现在她们交往的这段时间，明烛一次也没提到过林建业。

　　包括昨晚，说到家里不会反对她们在一起，明烛说的好像也只有爷爷……

　　喻婧立刻关掉微信，切换到通讯录打给明烛。

　　打是打通了，耳边却只有忙音没人接。

　　她等自动挂断了又打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这还是明烛第一次不接她电话，喻婧心里着急，忙打开手机定位，看到上面的红点一点点从市中心往郊区移动，最后停在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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