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避光太久使他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日光，过了好一会他大脑才清晰起来：“……我睡了多久？”

　　奥丁说：“自兀尔德那里回来后，睡了一周。”

　　明明在意识中沉眠了那么久，居然才只过了一周。诧异之后，过往的记忆又涌上来，他有些不想看见奥丁的脸。

　　门外突然传来茶具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格林睁大了眼，跑了进来，又突然看见奥丁，脚步一顿，当即额上就冒出冷汗。

　　“奥丁陛下，我不知道您也在。”他转身就准备出去，“那就不打扰您与弗雷大人了。”

　　奥丁却说：“没关系，我也准备走了，你陪陪弗雷殿下。”

　　格林一双眼睛眨啊眨，全无之前看他那副爱理不睬的模样，几乎泛着泪光：“弗雷大人！陛下跟我说了，没想到居然真的是您！”

　　奥丁说准备走，然而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弹。江虞南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轻笑道：“嗯，我回来了。”

　　格林仿佛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您不知道，您刚失踪那会儿，陛下到处找您，后来听说您死了还消沉了很久，整天拉着一张脸，可吓人了……”

　　“哦，是吗。”

　　就连格林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顿时愣住了。

　　江虞南坐起来，目光轻飘飘的掠过枕边的百合，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他对奥丁微笑着颔首，礼貌而又疏离：“陛下，既然我已经想起了一切，留在阿斯加德也不太合适。”

　　格林惊到说不出话来：“……您、您要离开？”

　　江虞南点头：“我想回亚尔夫海姆。”

　　奥丁抿着唇，过了半晌才开口：“不行。”

　　“巴德尔的死与我无关，如果您好奇是谁，我可以告诉您，是……”

　　奥丁打断他：“不是因为这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亚尔夫海姆不行。当然，最好还是留在王城，这里最安全。”

　　“为什么？”

　　奥丁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他的眉心一下，他眨了眨眼，下一刻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看见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像是在空中翱翔，周遭景物快速变化。随即他反应过来，那是奥丁的乌鸦。他此时正透过那只鸟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昏暗的天空下，是贫瘠的大地。刺骨的寒风裹挟着碎冰，将所有的生机尘封。脚下的大地上，雪地被鲜血染成红色，大型魔法产生的黑烟环绕着，发出来自地底的恶臭。

　　“芬布尔之冬到来了。”奥丁说，“太阳已经消失，如今九界到处都是战乱与瘟疫，亚尔夫海姆已经一团乱，你现在回去，可能会死。”

　　江虞南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哦？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这里就不会死。我觉得弗丽嘉就很想弄死我。”

　　奥丁似乎不想谈论弗丽嘉的事，他微一沉吟，还是说了实话：“芬布尔之冬来得太突兀、牵连也太广，更何况父子厮杀手足相残，这种事原本就不寻常。”

　　江虞南愣了愣。他居然被神话流传的说法限制了，他潜意识认定是巴德尔的死导致了漫长的冬季，却没有意识到，一个神族的死亡又怎么会影响这样巨大。与其说是神罚，不如说是……

　　“是巫术？”

　　奥丁点头：“是黑暗精灵的诅咒。这也是我不建议你回去的另一个原因。”他突然看向他，目光很沉，“命运女神的预言从没有错过，黑暗精灵不是理想的同伴，你选择与他们为伍，就是站在众神的对立面。弗雷，不要一错再错。”

　　前面说的还在理，然而他听到最后，微一愣后气笑了：“我一错再错？”

　　“你有你的立场，但是作为主神之一，需要考虑的远不止你的种族。一个精灵族与九界的共同利益相比，孰轻孰重你应该明白。”

　　这不就是“电车难题”么？江虞南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却还是轻声道：“……你这是道德绑架。”

　　奥丁身为九界的最高智慧，大概头一次听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词汇，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道什么？”

　　有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金色的睫毛根根分明。江虞南看了一眼，刚准备收回目光，却突然想起来：“太阳不是消失了么？”

　　奥丁伸手推开那扇窗，似乎有什么破碎的声音，阳光突然消散，窗外是天寒地冻的银白。

　　那是幻象。

　　有冰雪被刺骨的风吹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窗外有孩童断断续续、极其微弱的哭泣声。

　　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意识到，末日真的将近了。

　　在这个漫长而黑暗的冬季之后，诸神黄昏就会到来。奥丁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而芬里厄……

　　他突然问：“……芬里厄呢？”

　　奥丁却不说话了。

　　.

　　情人节芬里厄姗姗来迟，他怕小精灵生气，还在王宫边买了玫瑰花，预想了一番说辞讨他开心。

　　丹加山谷里却并没有人影。空气中有阿萨神族的神力残留，那股强大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却被他刻意忽视了。

　　芬里厄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宫殿时，手中的那捧玫瑰花束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他缓缓推开寝宫的门，里面空无一人，还是早上离开前的模样，并没有人回来过。

　　透过巨大的窗棂，能看见远处巍峨高耸的金宫，在阳光下泛着金辉。他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半晌，垂眸笑着将花束一扔，红色的花瓣飘洒了一地。

　　在芬里厄遍寻不到江虞南的第四天，他终于忍不住进了金宫。

　　奥丁已经发现巴德尔的死与他父亲洛基有关，他并没有怪罪，然而却以给弗丽嘉补偿为由，削了他的一部分军权。

　　弗丽嘉被封为女武神之首，她常常前往战场挑选战死的勇者灵魂，带去奥丁赐予她的宫殿。这个冬季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战争，她如今手中有多少死灵，就连芬里厄也猜不出来。

　　他隐约感觉到奥丁不再如从前那样信任他。

　　宫殿内，他单膝跪于重重台阶下，对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行了个礼：“奥丁陛下，我今天来是……”

　　奥丁却微微一笑，打断他：“芬里厄，我正好有事找你。阿萨神域里论与黑暗精灵交战，你最有经验。”

　　这半年里边境不断有黑暗精灵骚扰，是芬里厄早已习惯的事。就算最近似乎动作更大，却也无需奥丁亲自过问，他觉得奇怪，却也只沉声道：“陛下放心，我会加派人手监管边境。”

　　奥丁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边境。黑暗精灵的王之前死在亚尔夫海姆，但是最近被唤醒了。”

　　“死人也能被唤醒？”芬里厄蹙眉，“所有的黑暗精灵都能复活？”

　　“只他一人，是高等咒术师做的。”奥丁说，“如今他就在亚尔夫海姆境内召集军队，我希望你能把他捉回来作为人质。”

　　芬里厄脸色变了。他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王座上的君主，微微眯起了眼。

　　他对战争有着敏锐直觉，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从黑暗精灵渗透亚尔夫海姆之后，它就变得守卫森严，更何况还有擅长咒人与百里外的诅咒法师、杀不完的骷髅兵，以及那位还未露面的高等咒术师。

　　只是偷偷潜入城内杀死那个黑暗精灵，就已经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还要活捉并带回来……

　　奥丁与他对视片刻，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对了，带一整支军队容易暴露，你只带百人去就够了。”

　　——奥丁要他去送死。

　　芬里厄舌尖抵住尖牙，不自觉的用力，直到口中弥散开血腥味。

　　他扬起嘴角，仿佛并没有察觉什么，漫不经心道：“什么时候出发？”

　　奥丁说：“就这几天吧。等你回来，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

　　奥丁表现的仿佛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间都快信以为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他突然就无所顾忌起来。

　　“我可以拒绝么？”

　　奥丁只淡淡的笑着，并没有说话。芬里厄耸肩，明白自己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什么奖赏都行？”

　　奥丁却笑了笑：“等你凯旋。”

　　.

　　芬里厄走的那天，真的只带了百人。这百人也并不是精锐，只是最普通、自愿跟随的战士。

　　那时候严寒还没到来，太阳依旧普照着阿萨神域，然而城门边气氛却很沉重。

　　谁都知道他这趟大抵是有去无回。送行的人比起前一次他凯旋那天来迎接的还多，无数神族拥堵在街道上、城门边，目送着他远去。

　　芬里厄头戴银盔，身穿战甲，骑在战马上。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他们叫着他的名字，说等他凯旋。

　　他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在重重人群中搜寻了一遍，意料之中没有找到人。

　　想必现在那小精灵正在金宫里，躺着晒太阳。他今天出发的事阿斯加德无人不知，以那小精灵的机灵劲，恐怕也知道他是凶多吉少。

　　也许他准备来看他最后一眼的，只是耽搁了。

　　副官提醒他：“大人，该走了。”

　　芬里厄抬起头，最后看了金宫的方向一眼，低头笑了一声。

　　“……记吃不记打的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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