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你们了。”他的英语说得并不熟练，带着些异国的口音，生硬却并不难听。他又看向马修，眼角余光都没再施舍阿努比斯一眼，淡淡道：“他也交给你们了，明天我会来取我的眼睛。”

　　阿努比斯负责制作木乃伊，开肠破肚了无数人，却是第一次自己被人剖开。他能感到冰冷的金属器具在体内翻搅，却叫不出声。拉似乎故意要延续他的痛苦似的，分明他动动权杖就能探查自己的眼睛是否在他身体里，却采用了这样近乎于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与人类达成协议。他要拿回自己的眼睛，而研究所希望解锁延续生命的基因密码，当然，马修也提出了“基因强化”一说。拉不太明白这些，不过区区一只胡狼的神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拉作为专权独断的至高神，也有着疑心重的通病。他在纸条上写“小心山犬”，显然是已经对于这个与阿图姆一同囚禁这么多年的下属，无法再完全信任了。毕竟百年之间那墓穴里发生了什么，外面谁也不知道。

　　江虞南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不过这个小小的谎言确实很容易被识破，第二天早上他还没睡醒，就被人从床上近乎粗暴的拽起来。

　　昨天晚上打雷，那小孩子抱着枕头爬到了他的床上，被这一出动静惊醒，吓得瞪圆了眼睛。

　　“你是谁？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保安呢？”

　　那人是研究所内部的保镖，也就是这小屁孩口中的“保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就是保安，何小少爷，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江虞南也是这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孩叫什么，原来姓何。不过此时有更要紧的事情，他已经大致猜到这人的来意，来者不善，他自有依仗，因此毫不恐慌。

　　江虞南很平静的起身穿好衣服，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吧。”

　　那小孩子倒是超脱年龄的敏锐，他感到气氛不对劲，脸色冷了下来：“你是华国人，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么？你要带他去做什么，不说的话明天你就收拾东西滚吧。”

　　这一番话稚嫩而又幼稚，带着些小孩子独有的简单思维。江虞南看不见，却突然觉得这孩子有点可爱，笑了一声：“喂，小何小朋友，你才多大，从哪儿学的仗势压人这一套？”

　　何小同学丝毫没觉得不对，理直气壮的回答：“我爸爸教我的。他说有势不仗是傻b。”

　　他转头看向那一言不发的“保安”。他没有动弹，面色却很坚定，显然是不愿意说。何小朋友看上去不太高兴：“那我跟着一起去总行吧？”

　　事实上，那确实是这小少爷权限内能去的地方。保安也不好拒绝，只好同意了。

　　禁闭室内，Ra和马修站在禁锢着“阿图姆”的透明玻璃罩前，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烛阴看上去脸色苍白，状态不是很好，却依旧优雅得体不见狼狈。大概知道终于能见到分别几日的爱人，他心情不错，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随即他们三人就看见，跟在保镖身后，一个修长高挑的青年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不，看那小孩臭屁的表情，似乎他觉得是自己牵着高他不少的青年，并且还要提醒他抬脚迈过台阶。一脸嫌弃又带着几分得意，看着就很想揍他。

　　烛阴在看见那小孩时突然眯了下眼，然而在他目光放到江虞南身上时，脸色立刻变了。

　　刚才有碎发遮挡，他还没有注意。然而那缺失的眼睛部分太过突兀，根本无法忽视。

　　事实上马修确实教养极佳，被这样愚弄，他仍旧不见怒意，很客气的对江虞南问好。

　　江虞南仿佛并未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很好，谢谢您的款待。”

　　“江先生，你确实很聪明，我能理解卢克为什么被你骗过去了。”他笑里带着几分警告，“……你们华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聪明的小兔子，在狼窝里学不会顺从，只有一条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江虞南体内藏着拉的眼睛，对于这神力本源，也就是拉的存在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拉就在这个房间里。他向那个方向偏了下头，笑道：“我没有闻到阿努比斯的味道，拉，你连自己的狗都不信么？”

　　“你是不是太乐观了，”拉说，“如果你能看见，就会知道阿图姆并不比阿努比斯好多少。”

　　江虞南笑容淡了些。他突然改变主意了：“你要你的眼睛？可以，我要先见阿图姆。”

　　拉对于他能这么快醒悟十分满意。他招了招手，那玻璃罩上突然了一个空洞，有人将江虞南推进去。那光网只对灵魂体有用，而对于实体毫无阻碍。

　　江虞南穿过光网时还没弄清状况，有些紧张的四处摸索着。很快，他的手就触碰到了一团冷冽的“空气”，他凭直觉感觉那就是烛阴。

　　他背对着拉和众人而站，低着头似乎在想事情。禁闭室冷白的光线照射在他脸上，正对着他的烛阴，清楚的看见他眼部突然生出两道眼裂，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漆黑到鬼魅的眼。

　　那眼睛如无机质一般，里面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江虞南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不太一样了。

　　空气中流动着能量的轨迹，一切动作都在他眼中变得缓慢，他眼中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凭他的心意。

　　有人说，用不同的眼睛，看见的世界也不同。江虞南突然就能理解这句话了。他用至高神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会有一种没来由的疲累。如同有大山压在肩头，沉重到让人心生暴躁。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不受控制的涌向眼部，四肢百骸都有一瞬间的抽痛。那两颗眼珠子如同贪婪不知节制的黑洞，正在源源不断吸取他的生命力。

　　他在吞下拉之眼时，曾经想过直接化为己用，却被烛阴拒绝，当时烛阴就告诉他，只有神的躯体才能承受这对眼睛，否则只会被吸干。但事到如今，烛阴没有实体，也只能他来做这件事。

　　烛阴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他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却触碰不到。江虞南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体比起之前透明了一些，看上去像是随时会消散。

　　“你……”他皱眉上前一步，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身后一道炙热的目光几乎穿透他的脊背，是拉察觉到自己的眼睛了。

　　在拉抬起权杖的瞬间，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带着烛阴消失在原地。

　　马修看着空荡荡的玻璃罩，脸色变了，立刻拿起对讲机通知全员戒备。

　　“五层封锁，四层加强警备……”

　　他突然感觉脊背一凉，冷汗瞬间流了出来。不知何时，江虞南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笑容温和如同面见老友。

　　“四层？那本书在四层么。”他原本不确定，只是诈他，然而马修惊惧之下，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独属于拉一人的神力，却被切割做两份。他刚才向江虞南攻击，神力相接的瞬间却受了不小的冲击。江虞南与他同时意识到，他们此时力量来自同一个本源，无法互相伤害。

　　他面色不善的盯着江虞南，正调节着体内紊乱的神力，看眼神似乎想撕裂他。

　　江虞南微微一笑，弹指间消失在原地，离开前，他隐约感到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不大，他觉得是错觉也没太在意。

　　四层楼道深处某个房间门口，烛阴看着突然出现的江虞南，似乎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往下移了些，微微蹙起眉：“自从奥丁死后，他就回归为我的一部分，你知道的吧？”

　　江虞南点了点头，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奥丁。

　　烛阴又说：“事实上，他的情感与记忆也稍微有影响到我，这一点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私心希望你不要将我看做任何人……哪怕只是一瞬间。”

　　江虞南有些诧异：“当然不会的……你怎么会这样想？”

　　烛阴点了点头，似乎稍微轻松了些。他又看向江虞南身后跟着的小孩子，眉头一皱。

　　“这是芬里厄吧？虽然我并不讨厌他，不过还是想问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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