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原本静默如水的目光，在触及怀中精灵的双眼时顿了一下，目光波动了一瞬，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你……”

　　他话刚出口，就见怀里那精灵少年推了推他的手臂，跳到了地面上。那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黑亮的眸子似乎在闪光。

　　“你是芬里厄大人么？”没待他回答，那少年就笑了，“芬里厄大人，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那男人整个人像是由光源组成的，肤白如雪、金发垂肩，甚至连睫毛都是金色。

　　他长睫微垂，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抬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嗯，你是精灵族？”

　　这句话若是被别的神族听见，一定会惊掉了下巴。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江虞南那标志性的尖耳朵与精致脸蛋，不是精灵族还能是什么？然而主神奥丁大人惜字如金，从不说无用的话做无用的事，洛基曾调侃他：一句话要在肠子里七转八绕才肯吐出来。

　　可怜江虞南刚从“乡下”来，并不了解奥丁的事。事实上九大国度局势不稳，高等神族又极少出主城区，外地人不知道主神的相貌也是正常的。

　　“我是附近奥丁学院的学生。”江虞南知道没必要说这么多，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不多说一点，这人说不定就会走了，“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奥丁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虞南想西弗说他已经跟芬里厄提过他的事，也没有犹豫：“我对这里有点好奇，西弗命人领我进来的。他是您手下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奥丁依旧是那副神情，变都没变一下，他“嗯”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里挺大，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江虞南发现，他一开始执意要找到芬里厄，可如今真的找到了，他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芬里厄大人觉得应该看些什么？”

　　奥丁笑了，很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往殿堂深处走去：“你跟我来。”

　　被牵着的那只手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以那只手为源，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江虞南心神有些恍惚，他几乎没有心思听那男人跟他讲解，直到奥丁问了他什么，他才回了神。

　　不知为什么，分明他和这一个世界的“烛阴”还是陌生人，他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好意思，”他有点尴尬，“您刚才说什么？”

　　奥丁很温和的重复了一遍：“去智慧之泉可能会见到密米尔的头，你如果害怕，我们就不去。”

　　江虞南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上一个世界他亲眼看见了自己爆炸后的惨状，也不过惊的爆了句粗，很无所谓的答道：“没关系的。”

　　奥丁牵着他的手往里走。水声逐渐近了，他们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主殿高约百尺，唯一的光源就在眼前。

　　黑暗中有水流自高处流下，飞溅的水花萦绕着无数光点，汇聚入其下的泉内。那泉水像是九天琼露，月光都融化在里面，散发着皎皎光辉照亮了殿内栩栩如生的雕像。

　　奥丁说：“这些都是历代高等神族，有些还活着，不过更多的你只能在历史书上看见了。”

　　江虞南闻言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目光却一顿，胸口中翻涌起一阵难言的恶感。

　　那泉水中浸泡的头颅原先是背朝着他们的，只露出发量稀缺的后脑勺，大约是察觉到有人，它突然转了过来，一双充血而诡秘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唇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宇。

　　熙。

　　独。

　　家。

　　江虞南终于知道“芬里厄”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确实很恶心。

　　从那颗头颅脖子的断口处，无数血红的、如同血管的粗大根系插入泉水下方的泥土中，“血管”还搏动着，如同心脏有节奏的跃动、收缩。

　　密米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又看了眼奥丁，又看向他，顿时兴奋的血管搏动都更快了，其上有青紫色的筋爆了出来：“啊，是你……”

　　他眼神有些病态的疯狂，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得江虞南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奥丁突然伸出手覆住他的眼睛，另一手顺势将他拉进怀里：“不想看就别看。”

　　他一双看上去有些无机质的眼，缓缓落在密米尔的脑袋上，声音分明很轻，却带着几分不容违抗的气势：“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吓唬小孩子？”

　　密米尔眼珠子提溜一转，“嘿嘿”笑着转了过去不再说话。

　　“芬里厄”的怀抱很温暖，江虞南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点想哭。

　　而事实上他真的哭了。

　　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沾湿了奥丁的掌心。奥丁似乎有些诧异，他将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转过来，掏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

　　“怎么哭了？”

　　江虞南发现这个身体十分讨厌。不仅长得娘们唧唧，还是个爱哭鬼，不仅爱哭、哭起来还没完没了，十分惹人生厌。

　　他接过那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因为不耐烦所以下手没分轻重，把皮肤擦红了大片。擦的有点疼，鼻子一酸，眼泪又出来了。

　　操。

　　密米尔呼哧呼哧的笑：“娘炮，所以说我最讨厌精灵。”奥丁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江虞南才停下来。他打着哭嗝眼眶红红的看着眼前的金发男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烛阴”的确十分有魅力。

　　“谢谢您，芬里厄大人。”

　　奥丁很礼貌的微笑着：“不用谢。阿萨神族包容性很强，并不排外，你刚来主城区，如果有什么疑惑或者委屈，可以告诉我。”

　　江虞南点了点头，绞尽脑汁的试图想出些话题，然而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奥丁又问：“学业上能跟得上么？”

　　“别的都还好，”江虞南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魔法我好像不太会……是不是有的精灵族，天生就不会魔法？”

　　奥丁异色的双瞳看着他，宽大的袖口下指尖将手帕卷了一圈，很快又松开，面色毫无波澜：“确实有，不过是极少数……你用的是什么魔法书？”

　　“《初级治愈术》和《光明魔法入门》。”

　　奥丁说：“也许你的天赋不再这方面，你可以试试别的魔法体系，比如战斗魔法、元素魔法。”

　　江虞南是个半吊子的假精灵，不太清楚这些分类，于是笑了笑：“好，谢谢大人。”

　　又说了几句就有个神族进来，单膝下跪行了礼：“大人。”

　　那神族大概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什么也没说，但奥丁却明白了。他看向身旁的少年：“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江虞南这次来主城区，是顶替伊利亚德的弟弟。就算知道对面的是烛阴，他也不敢大意，依旧说了假名。

　　“我叫伊诺，大人。”

　　奥丁轻轻点了下头，快步离开了神殿。江虞南隔着一段距离也往外走，还没到门外，就见他在一众单膝跪着的神侍簇拥下，骑着天马飞入高空。

　　江虞南抬着头看了一会，日光有些刺眼。直到他和随从的背影消失在天际才收回目光。

　　这样的场景却仿佛不是第一次了。追溯记忆，却只空荡荡一片浓雾氤氲的苍白。

　　他眉头紧锁，低着头往下城区的住宅走去。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弗雷，彼时他还不是精灵王，却是亚尔夫海姆最强大的精灵。

　　他手持神剑，常在精灵国与阿斯加德的边境巡视。亚尔夫海姆素有仙国之称，崇尚和平、与世无争，边境也十分安定。偶尔有异族在边境线游猎，还会送一些野果给美丽的精灵巡守们。

　　亚尔夫海姆边境，常年是黄昏日落的模样。大抵是灵魂来自现世的缘故，他看见日落就忍不住产生困意。

　　有一天他在巡守时靠在一块巨石上睡着了，睁开眼依旧看见潋滟的晚霞。落日染红的天际线上，有一只白色的天马伸展着巨大的白色羽翼飞来，上面的人腰杆子笔挺、头微微垂着，坐姿十分优雅。

　　天马飞近了，他才看见有鲜血染红了它背部的皮毛，它似乎终于看见了人，在他面前停下，低垂着天马族高贵的头颅，发出哀求的低鸣。

　　它在求助。

　　精灵一族向来十分善良。他忍不住上前抚摸那天马，抬起头看向他背上的男人，猛的睁大了眼。

　　他嘴唇张了张似乎在组织语言，然而下一刻只见那男人笔挺的身子直直摔落下马，倒在地上。

　　他黑色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雪白漂亮的脸上冷汗只冒。刚才那模样竟然是在硬撑。

　　下一刻，那男人抬起脸，一双碧绿的瞳仁注视着他，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晕了过去。

　　年轻的精灵似乎已经被他那张脸惊的无法言语，他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人的脸颊，却发现他体温低的惊人。他嘴唇颤抖，猛的把人打横抱起，用风魔法腾空而起向着主城的方向飞去。

　　远处的亚尔夫海姆，有空灵的钟声回响。天边的夕阳愈发血红浓艳，像是在冥冥中预示着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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