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裴宛初已经在圣明格肯待了将近两个月，除了每天去墓地，他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城。

　　给父亲带的酒敬完了一瓶，他又买了一瓶，如今也快被贪杯的父亲喝光。

　　深秋的寒意没有影响圣明格肯，这里依然每天艳阳高照，律师给他打了电话，需要他亲自飞去A国首都一趟，签字拿钱。

　　离开前两天，他带着礼物去了威廉和乔的家。

　　乔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摆在后院的餐桌上，旁边支上了烧烤炉，放着海鲜，牛排，羊排。

　　裴宛初闻到香味，一个多月靠咖啡三明治充饥的他，肚子立刻咕咕叫。

　　“乔，你的手艺还是这么棒。”

　　小时候，母亲不在的日子，裴宛初会自己烧饭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乔会做好一些炖菜，烧菜越过后院不高的围篱递给他。

　　“还是你妈妈厉害一点，你妈妈做的桂花糕，桂花酒，我们至今还惦念。”乔笑着回答。

　　威廉拿出红酒，倒了三杯，招呼大家坐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裴宛初举着筷子抗议。

　　“够了，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是怕带坏你，现在你也是了，我们又没有责任，为什么还要隐藏？”四十几岁的威廉说起话来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请你们给单身狗留点尊严？”

　　乔笑着坐直了身子，伸手把炉上烤好的贝类端上桌面。

　　面前这两个人，算是他血缘关系以外最亲密的长辈，和他们在一起，裴宛初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日子，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他转头看了隔壁他曾经居住过的屋子一眼，那边从他进来至今，一直保持着安静，无人进出。

　　“隔壁还是没有人回来吗？”

　　威廉摇了摇头，隔壁那家人买下房子后，在这里只住了两三年然后很少回来，常年都是空置状态。

　　“毕竟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学校，带孩子的话确实比较麻烦，我去年还看到有蛇溜进去，吓死我了，都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蛇窝。”

　　裴宛初无比留恋的越过篱笆看向隔壁，后院里的花草早已枯萎，贫瘠的土地上孤零零立着枯枝。

　　“如果我挣够钱了，以后买回来隔壁的房子，回来继续和你们做邻居。”

　　浓眉大眼的乔一挑眉：“那你可得快点赚钱，前几天我看到中介有几次带人来看房子，现在很多人来这里买房做度假屋。”

　　“对啊，那天出门还碰到有人问我们的房子卖不卖，我说我们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了，卖什么？不卖！”

　　裴宛初问了一下现在的售价，吐了下舌头：“那我努努力吧……”

　　现在的售价对比他当初的卖价可是天壤之别，威廉可惜地责怪他。

　　“当初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卖掉房子呢？告诉我们，卖给我们，或者我们借钱给你都好啊。好歹你在这里还有个家，不开心了可以回来，不至于次次都住酒店。”

　　裴宛初摇摇头：“太多了，当时那笔钱对于我来说是巨款，是天文数字。我怎么可能好意思跟你们开口。”

　　“你妈妈的医疗费为什么会那么贵？你们不是有买保险吗？”

　　威廉疑惑，他记得有一次裴宛初妈妈去住院治疗，他们帮忙照顾裴宛初，裴宛初半夜发高烧，他们送去医院都有医疗保险可以支付，没有道理他妈妈只给裴宛初买没给自己买。

　　裴宛初叹了口气：“可能是运气太糟吧，直到我妈妈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才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情。”

　　宛婷带着裴宛初到达A国后，最开始办理了投资移民，在三个月左右很快拿到了临时绿卡，因为A国的一些条例限制，不同身份的人群购买医疗保险获取的保障范围并不相同，他们的临时绿卡和游客享受的医疗补助差不太多。

　　按投资移民的常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年，他们可以获得正式绿卡，之后享受的福利和公民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宛婷投资的项目出现了问题，停滞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投资移民大几率失败，临时绿卡只有3年有效期，这期间如果他们没有其他正规途径，那么他们会成为非法滞留。

　　当时最快捷的途径只有两个，宛婷找个A国人结婚，再次找项目投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他们不耻的途径，编造假话污蔑生养自己的祖国，由此获得ZZ庇护。

　　在A国待了一年多，宛婷不再是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状态，她很快确定了一个更可靠快速的投资项目，但是投入的金钱比上一次更多。

　　为了两母子能够在A国待下来，也为了以后裴宛初成年后能够选择回去或者继续留在这里，宛婷再次付掉了一大笔钱。

　　这次的项目因为成熟，所以不到两年时间他们拿到了投资移民绿卡，裴宛初的学习生活没有受影响，宛婷也补齐了所有保险。

　　本来母子两之后的生活就是在圣明格肯风平浪静的生活下去。

　　拿到正式绿卡不到3个月，宛婷查出了乳腺癌……

　　保险的免责期是半年……

　　不仅当时没有获得赔付，癌症痊愈五年后，才可能再次购买保险，所以宛婷的医疗费用全部自费。

　　出于经济等多角度考虑，宛婷一直没有接受长期系统深入的治疗，拖拖拉拉到最后全身转移。

　　宛婷最后一次住院，长达三个月，正值高三关键时候的裴宛初，最开始只能请护工，然后每周去看一眼母亲。

　　等他考试结束，接收了家里所有的事务，发现他家的现金所剩无几，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家里的经济困顿如此。

　　而考试前，他的母亲还安慰他：“妈妈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你好好考试，不是想延续我的梦想做演员吗？考最好的戏剧学院，妈妈陪你一起去上大学。”

　　其实没有谁知道，裴宛初研究植物学，婚后安心在家相夫教子的母亲，心中居然有一个演员梦……

　　小时候，母亲指着电视屏幕告诉他：“你看，他们能在剧里演不同人多有意思。”

　　为了给母亲续命，不到十八岁的裴宛初想尽了所有能立刻搞到钱的办法：透支母亲的信用卡，变卖家里的汽车，母亲的一些珠宝送去典当。

　　换到钱第一时间送到医院，无奈一笔笔数目不小的金钱最终都是杯水车薪，在晚期癌症治疗花费面前不值得一提。

　　当时的裴宛初甚至联系了黑市想要卖点自己身上的东西，换钱给母亲继续治疗。

　　裴宛初的努力也未能挽留住宛婷离去的步伐，他刚满十八岁，母亲过世，同样在立秋的八月，和父亲的忌日差了几天而已。

　　为了还掉母亲的信用卡债，以及结清医院欠款，他变卖了唯一的住房。

　　当时威廉和乔出门旅游去了，等到他们回来，裴宛初抱着几个箱子孤零零坐在他们家门口，请求他们帮他保管一下这些东西，等他大学毕业后回来带走。

　　威廉和乔才知道宛婷已经离世，并且裴宛初已经把房子卖掉，钱拿去还债了……

　　“你们第一个投资移民项目是怎么找到的？”乔问。

　　裴宛初一愣，摇了摇头：“我太小了，完全不知道，我连我怎么来的这里都不太清楚。这些事情还是我整理遗物看到保险合同，然后拒赔原因，以及第一次投资移民的诉讼文件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其实，很可能是你妈妈不懂被骗了，因为这边有很多骗人的项目，就骗不懂的人的钱。一年多就出问题的项目肯定手续不全，如果你们当时懂的话，多查验下文件说不定就能发现端倪。算了，算了，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威廉说了可能的原因，立刻又转移了话题。

　　夕阳落下，裴宛初离开前，再次看了一眼隔壁的花园，记忆中的繁盛这些年再也没有见到过。

　　喝多了的威廉，嚷嚷着要开敞篷跑车送裴宛初回酒店，被乔扔进了浴室关了起来。

　　乔送裴宛初到马路上叫出租，等车的间隙，乔提起威廉回去后告诉了他裴宛初的近况。

　　“其实你不必自责，你的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人死后很多事情会释然。我的母亲一辈子没有原谅我，但是去年她离开时候说，她放下了，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她的儿子。”

　　“那你后悔吗？”裴宛初问。

　　“有过，因为威廉和家庭不得不决裂的时候，我其实想过放弃，其实我已经放弃了，是威廉不放弃。现在想想，如果放弃他我可能会更后悔。”

　　乔说这句话时，眼睛不经意的看向屋内，裴宛初知道关闭的大门挡不住他追随爱人目光。

　　裴宛初心生羡慕：“威廉挺好的。”

　　“是啊。时间才能证明所有东西，开始的时候，谁又不是在赌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没有结婚，只是误会的话，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你从小一个人孤零零的，能有个人陪着你也挺好。”

　　裴宛初嗯了一声，没有多解释，哪来误会啊。要是异性，说不定孩子都快生了……

　　“对了，后天我要飞去律师楼签字，第一个投资移民项目的官司结束了，如果需要留联系地址，我还是留你们家的，麻烦你们帮我收一下。”

　　“没问题，这些年我们收到的也就是你读大学时候的挂科邮件。”乔一摊手。

　　“好了，好了，车来了，那么丢人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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