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和江上清的第一次争执。之前从没有过。

　　乌锋的片场人不多，一旦开始拍摄，整个片场都鸦雀无声。姜含笑在监视器旁边看着乌锋的男主角。

　　漫天雨丝乱飞，而男主角走在大街上，放浪形骸地敲梆子，神情冷笑自嘲——这是一场难以把控的内心戏。而姜含笑明明在注视着他，心思却忍不住微微一移，飞远了。

　　想起来她在江上清那一句话出来之后的脾气爆发。

　　她之前和江上清闹别扭，其实也只是她单方面闹而已。就算她当时一直抓着什么莫须有的“渣男”罪名不放，江上清也没有生气，没把她的坏脾气和无理取闹当作不好，反而很温柔地顺毛。

　　可这次不一样。

　　在谈话室，在江上清说出“我也可以放弃奖项”之后，她情绪一下跌到谷底，甩脸走人。

　　而江上清没有再追出来。

　　乌锋喊她：“小姜，来试一下戏！”

　　姜含笑说“好”，合上剧本，按灭手机——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通知。

　　乌锋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在微博上透露了“姜含笑正在她的片场”这个消息。而这是她和江上清上一次谈话后的第三十一个小时。

　　网络上小型爆炸，都在惊叹姜含笑过分顺遂的电影道路。

　　姜含笑收到来自公司的通知三条，同事关于乌锋电影的祝贺信息二十六条，家里消息十条。但却没有收到来自于江上清的任何消息。

　　外面天色发青，云像沉默高耸的海浪。空气湿度攀升，压迫至人不敢大口呼吸。

　　而姜含笑走之前又拿起手机，查看了软件。

　　仍然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没有。任何。

　　*

　　“不对，你要这么摆。”

　　乌锋喊停，遥遥挑了一下手指，“走路的时候要外八字，一路佝偻着腰，这么跛着走过去。”

　　乌锋这部电影的地点是在一座海滨城市，讲述的是两个重组家庭几十年的爱恨交织。

　　男主角是重组家庭里的哥哥，女主角是妹妹。哥哥爱过继母，爱过继妹，甚至爱过继母的前夫，震惊了全家人，而妹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不爱人——她爱上了海边搁浅的一尾鲸鱼，和它讲话。

　　小城里对这两个做出惊世骇俗行为的人流言纷纷，然而兄妹两个都我行我素。

　　电影里，这两个人的感情算不上爱情，就像时隐时现的云海一样。有时深有时浅，大多时候是解闷的调剂。最后电影进行到四分之三的时候，鲸鱼被放归大海，妹妹投身海中，结尾时，电影以哥哥也逐渐走进海水里自我了结的场景结束。

　　以上是姜含笑根据目前已经拍过的场景猜出来的剧情。

　　——因为乌锋的电影没有剧本。演员必须全任她指挥，连剧情都只能自己连蒙带猜，就像此刻。

　　“可是女主角根本没有受伤，为什么平白无故要跛脚...而且她刚刚问出来了鲸鱼的下落，应该很开心的啊，为什么要佝偻着腰？...”

　　姜含笑摸不着头脑。而让她这么做的乌锋却连解释的意思也没有。

　　只是耸耸肩，“好啦，到底谁是导演？你又理解不了，就照着来就好了，剧情我最后会剪出来的。”

　　*

　　现在是潮湿的六月，尤其在沿海地区，雨下得缠绵悱恻不断。

　　码头乱七八糟地缠着小船的绳索，风从海的远处刮来，满是咸苦的味道。湿漉漉的风拍在脸上，宛如实质的软刀软剑，不停摩挲面孔。

　　姜含笑坐在旁边的桌椅上，捧着个饭盒，茫然发愣。

　　旁边的一众演员也都在小声抱怨。

　　“对吧？我也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我究竟来干嘛的啊？”

　　这是务实派。抱着学习态度来的，结果什么都学不到。

　　“她真的把我们当演员吗？还是只是个木偶？哪个导演没剧本啊？”

　　这是感情派。崇拜乌锋，想和她多交流艺术，结果发现别说艺术了，连剧本都别想摸着。

　　“是呗。来之前我还和爸妈说，这次拍完回来，我一定能学不少东西，成个好演员...结果好么，现在连演员都不是了，成木偶剧了！”

　　这些是几个资历浅的演员，和姜含笑一样摸不着头脑。

　　姜含笑懒得费口舌去抱团抱怨，所以坐得离这一群年轻演员远了点。但茫然的感觉确实在翻涌。

　　——她来这里，就只是为了照着乌锋的所有指示摆表情摆动作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延长休学时间，来这里耗上一年半载究竟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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