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手机举的显眼，还没贴防窥膜。林绮眠个子高，眼睛一垂就能看得见。

　　手机里的大玩偶，和游客们进行着无声的互动。会拍拍他们的肩，和他们握手，和他们拥抱。

　　会展示自己的身材，会跳一小段舞，会像个公主一样，拉起裙摆，行一个优雅的礼。

　　因为浑身上下都套着玩偶服，所以永远都是热情洋溢的笑脸。身体胖胖乎乎，看着柔软又温暖。

　　林绮眠掏出手机，下载了小红薯APP。

　　搜索粉红猫咪kiki，跳出了很多很多的视频。

　　这个时候，林绮眠才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能快速地分辨出，哪一天的玩偶服下，是许月亮。

　　kiki的扮演者是有不同，但粉红猫咪有自己的人设性格，扮演者的所有互动都基本遵循这个性格。不是长期的关注观察，根本无法区分。

　　林绮眠想起许月亮告别时的那段话，她说比起顶着这张脸，讨大家开心，我更想隐藏在幕后，戴上一张面具。

　　这就是许月亮今天的面具。

　　她的逻辑并不难猜，想要用作品去打动人，便如期地去演之前面试通过的舞剧。

　　哪怕表演者只是舞团的名字，也会不惜代价地等在B市，等待一个加演的可能。

　　她一定还会每天练习舞蹈，凭她那招人喜欢的性格，应该已经和舞团的大家打成了一片。

　　但长期逗留，又没有了稳定的收入，她一定去找过了许多兼职，直到发现粉红猫咪kiki。

　　这的确是她擅长的工作，也的确是她向往的环境。

　　在童话城堡下，来到这里的人，即使生活中疲惫不堪，也会暂时拿出最天真最单纯的那部分，去相信一个虚构的童话世界。

　　林绮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无趣的着装。抬头通过手机屏幕的反光看到自己的脸，无趣的表情。

　　她甚至没有，前前后后任何一个戴着玩偶发箍的女孩子来的可爱。

　　林绮眠陷入了一阵沉郁的情绪里，她觉得自己不太配得上城堡，也不太配得上许月亮这样一个可可爱爱的工作，可可爱爱的梦。

　　林绮眠走出了队伍，后面的人一脸惊讶。

　　林绮眠去到了另一个方向，遥遥地望了一眼正在营业的kiki，大跨步地往乐园管理处而去。

　　kiki下班的时间很早，天色刚刚擦黑，她就得跟大家说拜拜了。

　　后面还有很多没排到的人，许月亮只得在往回走的路上，不断地抬手飞吻，比心，蹦蹦跳跳，来给大家带来最后一点的欢乐。

　　管理员不断催促着她，许月亮在隐进拐角的通道之前，探长了脑袋，又巡视了一遍人群，这才招招手，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乐园有明确的规定，玩偶出现在游客面前之后，不可以生气，不可以消极怠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高涨的情绪和良好的服务态度。发生任何意外情况，都不能脱掉玩偶服。

　　玩偶服其实很重很闷，大冬天地套在里面，不一会儿就会出一身汗。

　　所以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大部分的扮演人员在进入员工通道之后，都会瞬间耷拉下来。

　　虽然玩偶的表情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四肢可以传递所有的情绪。

　　许月亮却是个例外。

　　只要还套着衣服，她就觉得自己还是kiki。她乐意扮演这个可爱的粉色猫咪。它喜欢唱歌跳舞，喜欢给人们带去欢乐。

　　这和许月亮梦想的样子很像。

　　所以许月亮珍惜扮演玩偶的每一秒，她继续用小跳着的步子，一路穿过通道，进入了休息室。

　　有同事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笑着同她道：“kiki今天还是元气满满啊！”

　　许月亮送给她一个标准的kiki飞吻，快乐地颠了两下脚。

　　更衣室里，还有别的玩偶在穿戴或者脱卸。

　　正中间，是又细又高的筷子绅士。

　　它的造型更像是一个人形的鼓风气筒，黑通通的两根腿，黑通通的两只胳膊，脑袋上头是筷子把，颜色倒是有点不一样，花里胡哨的。

　　这应该是乐园里最轻便的玩偶服之一，但也是最无聊的玩偶人设。

　　筷子绅士只会在夜晚的时候出现，它木讷，呆滞

　　，直挺挺地行走，随便坐在哪里，就是一两个小时。

　　人们大多数只把它当做是一个合影工具。毕竟你和它交流，它也不会给出什么回应。

　　许月亮偏了偏脑袋，依照kiki的人设，冲筷子绅士招了招手。

　　筷子绅士看着她，呆呆的，但又好像呆的很专注。

　　于是许月亮继续盯着它，不可避免地有些好奇，扮演筷子绅士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管理员拍了拍她的肩膀，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月亮，换衣服吧。”

　　“嗯。”许月亮在头套里轻轻应了一声，往自己脱衣服的区域走去。

　　错身的那一瞬，筷子绅士动了。

　　她冲许月亮弯腰，抓下了头上并不存在的礼服帽，来了一个绅士行礼。

　　许月亮吓了一跳，筷子绅士没多做停留，它往前走去，走路的姿势挺拔端正，让滑稽的装扮，都透出了一丝正气。

　　许月亮有些呆住，她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筷子绅士就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许月亮呆呆地去换衣服，脑袋里不可抑制地，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她可真想她，想到忍不住屏蔽了所有的人，只发给她看一张意味不明的图片。想到但凡遇到一点相似之处，便会心跳加速，满心的慌乱和欢喜。

　　许月亮换好了衣服，匆匆地打了卡，便背起包向外跑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乐园里的灯光亮起，遮去了白天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更像是一场璀璨的梦境。

　　许月亮穿梭在梦境里，自由地奔跑。

　　在这里，做什么奇怪的动作都不显得奇怪，多么夸张的表情都变得平常。

　　她边跑边找，用她最浪漫的幻想。

　　很快，她便找到了孤零零的筷子绅士，它动作缓慢，走的并不远。

　　许月亮放慢了步子，跟在了它身边。

　　筷子绅士偏头看她一眼，脚下打了个踉跄，但又很快恢复了那挺拔端正的走姿。

　　许月亮笑起来，围巾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刘海又覆盖了额前，只剩下一双弯弯的眼睛，还有一点被风一吹就变得红通通的鼻尖。

　　她不着急了，就这样仰头跟在它身边，呼吸一进一出，冒着白白的雾气。

　　有人来和筷子绅士合影，她便退到一边。

　　等合影结束了，她又陪着它一块走。

　　终于，筷子绅士走累了，它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了身。

　　这会儿有灯光表演，游客们大都集中到了另外一个区域，很少有再注意到，这个奇怪人偶的。

　　长椅是三人位，许月亮挨着扶手坐下，与筷子绅士还有一大片的距离。

　　工作了大半天，她已经又累又饿了，于是掏出了包里早上买的一个袋装三明治，拆开包装，吃起来。

　　筷子绅士又看向了她，许月亮对上它的“眼睛”，笑得跟朵花一样：“这个是三明治，不用筷子吃。”

　　筷子绅士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许月亮：“哈哈哈哈你笑了是不是？”

　　筷子绅士的脸没有表情，但许月亮十分确定：“哈哈哈哈你就是笑了。”

　　她叼着三明治，开始唠叨自己的：“我跟着你你不要怕，你走路的样子好像我的一个……同学。

　　“也不能算是同学吧，她比我高一级，是我的学姐。

　　“她跟你一样，高高瘦瘦的，又没什么表情。

　　“但她很漂亮。”许月亮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真漂亮啊真漂亮。”

　　她自己嘿嘿嘿嘿地傻乐起来：“她真的好漂亮，我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

　　“我跟个跟踪狂一样，到处收集她的信息，躲在角落里，偷看她。

　　“我看了她好久好久，她真是我的宝藏。”

　　许月亮吃完了三明治，将包装袋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可惜有人要和我抢我的宝藏，但他太蠢了，竟然给了我船，给了我路费，让我去屠龙。”

　　“哇啊——”许月亮突然叫了一声，张开双手，袭向筷子绅士，“谁能想到，我就是恶龙本龙。”

　　许月亮皱巴着鼻子，办一个凶狠的表情：“我金银珠宝也要，公主也要，什么都要！怕不怕？”

　　筷子绅士盯着她，摊了摊手。

　　“你问后来啊……”许月亮完全不理它的肢体语言，继续讲自己的，“恶龙太坏了啦，贪心不足，什么都得不到。”

　　“但恶龙改过自新了，她会重新开始，哪怕一点一点地从山底去爬，也要爬到公主身边去。”

　　“哦，不。”许月亮摇了摇头，“宝藏身边。”

　　“诶？我刚才说的是公主还是宝藏？？？”许月亮皱着眉头，挥挥手，“算了不管了，反正我说的是漂亮学姐。”

　　“漂亮学姐……”她仰头呆呆地盯住了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她有没有在……看着同一轮月亮。”

　　筷子绅士盯着她，一直盯着她。

　　直到许月亮的脖子仰酸了，抬手揉了揉颈窝，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筷子绅士的视线，它真正的视线，并不在它画着眼睛的地方，而是在它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看着。”那视线晃了晃，有小小的声音。

　　许月亮捂住了嘴，树影婆娑，月色皎白，城堡灯光璀璨，全世界都在帮她造一个梦境。

　　她最浪漫的幻想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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