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人在，须弥观就还是活着的。

　　见他心意已决，俞正阳也不再劝他。

　　只是，在孟咏歌临走前，俞正阳突然问了他一个颇为深奥的问题。

　　“假设，孟小道友若是拥有了拯救这个世间的能力，会不会选择献身于苍生呢？”

　　孟咏歌转过身，看着坐在轮椅里的俞正阳，微微一愣。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随后像是得到了答案般，回道：

　　“……不会。”

　　俞正阳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为何？”

　　“因为……我一直都是个挺丧的人吧。”

　　孟咏歌想了想：“……一直什么事也做不成，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勉强维生，有时吃也吃不饱。尽管如此，日子还是过得挺快乐的，况且，俞掌门……我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那种能力……”

　　就算真有那种能力，他可能第一反应，会是怀疑。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能力呢？拯救世界？这种事……好像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俞正阳望着他，表情似乎有些难以言喻。

　　“还有……”孟咏歌顿了顿，又道：“方才您说，玉鼎山的事……其实我觉得，林道君他们，并不像您想的那样坏，至少我是觉得，玉鼎山那些仙长们，是不会勾结魔族做坏事的。”

　　他难得鼓起勇气，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也不太在乎，俞掌门会怎么看待他了。

　　他只是想，帮玉鼎山的仙长们说句话而已。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觉得，俞掌门的想法有些太果断了。

　　作为一个从始至终的旁观者，他自认看得比一些人要清楚。

　　林道君，和那位叫做骆寒烟的，曾经载过他一程的小仙长……他们之前与修士们交手，也只是因为想要自保，不是吗？

　　假如不是那些人想要拦住他们，他们也不会被逼成那样……

　　至于骆寒烟打伤俞掌门的事……他感觉，这其中隐藏的东西有些不为外人道，他不清楚真相，不好擅自评论。

　　也许是之前和玉鼎山的仙长们都有过接触和相处，令他有些先入为主了，但孟咏歌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他的心告诉他，他的感觉是没有错的。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一些事情相信自己的心，而不是从大流，别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俞正阳语重心长道：“既然你这样觉得，那贫道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只是，切莫被一些人的表象所欺骗了。”

　　如今修仙界对于玉鼎山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信任，出现了不少流言，很多人已经默认玉鼎山和魔族勾结的事实。

　　当然，这其中自然是有他的功劳，但主要还是上次那出戏煽动得好。

　　玉鼎山的威信，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这几日，倒是前来慰问他的门派多了起来。

　　俞正阳一边帮玉鼎山说话，一边坐着轮椅，就让其他修仙门派对玉鼎山的观感更差了。

　　原本他们就十分忌惮桐华仙尊，总觉得自家仙门被玉鼎山压下一筹，现在好不容易寻到玉鼎山的错处，自然是人人跟着表态。

　　“这玉鼎山简直太过分了，仗着有桐华仙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早就觉得那云堰道君有问题，没想到还真和魔族扯不清了。”

　　“堂堂一个仙门，竟然眼看着自己人和魔族勾搭，却无动于衷，实在是败坏门楣啊……”

　　甚至有人怀疑，天影珠被盗的事，会不会是玉鼎山演的一出戏，监守自盗罢了。

　　“待俞掌门身子再好上一点，咱们就一起去找玉鼎山算账。”星月派掌门愤然说道。

　　“行，我赞成！”

　　于是，一众仙门便这样决定了。

　　当时孟咏歌也在角落里听着，闻言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明白了。

　　为何他们的决定，可以做得这么草率，就像蓄谋已久的一样。

　　他并非修仙界中的人，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人间的散修。

　　对于这些仙门修士的想法和行事，也是始终云里雾里的。

　　他们决定这种事，都是这样迅速的吗？也不再多搞清楚状况……就把玉鼎山放在了仿佛对立的位置上面。

　　倒是颇有种，众人想要合起伙来推倒一棵大树的感觉。

　　所以孟咏歌渐渐的感觉自己和他们越来越格格不入，这也是他决定不再上灵虚派的其中一个原因。

　　他在灵虚派中认识的几个朋友知道他的决定后表示出了些许遗憾，但也挺尊重他的想法。

　　“以后有机会，去你道观里坐坐。”

　　不过他们都知道，话虽说出口了，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就得看缘分了。

　　天下之大，若无心，也许一辈子，也再见不到一面。

　　***

　　一众修仙门派的拜帖，齐齐发上了玉鼎山。

　　他们相约两天后，一同来玉鼎山要个说法。

　　张敦看着手中的拜帖，神色略为凝重。

　　“师兄，要叫师尊回来吗？”郭景尘在一旁问道。

　　“此等小事……不用劳烦师尊。”张敦缓缓道，“我们自己就可以处理。”

　　“真的吗？”郭景尘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他们这明显就是，共同来讨伐我们的啊。”

　　“讨伐？”张敦冷道：“我们没有做什么事，何来讨伐？”

　　郭景尘：“要是他们知道骆寒烟在玄清峰……”

　　“不在了。”张敦道，“他们已经离开。”

　　“啊？”郭景尘一愣，“去哪儿了？”

　　“——渭青镇。”

　　“好久没来这里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卓溪对身边人感叹道。

　　上次来到这个镇子里，仿佛还是在昨天。

　　渭青镇的模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唯一有点变化的，可能就是街上几家比较崭新的店铺了。

　　“二位客官，进来看看衣裳么？”衣店老板见这二位男子身形卓越，虽然带着纱笠看不清脸，但只凭感觉也能猜到容貌恐怕不差。

　　他刚开店不久，正愁没有活招牌，要是这二人穿上他家衣裳，那可不就是上好的活招牌嘛？

　　只可惜，二人中走在里侧的那位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无意。

　　店家有些遗憾地望着二人走远，在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后，嘀咕道：“……这路线，莫非是往那个破道观去的？”

　　这渭青镇里道观有好几家，每天都有不少人去上香祈福，算卦求签，唯一的一家门前冷清的，就只有位置最偏僻，装潢最破旧的那家。

　　——须弥观。

　　所以渭青镇的人们，一般称须弥观为“破道观”。一提这个称呼，大家也都明白是说的哪里了。

　　孟咏歌正在道观里打扫卫生，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站在凳子上清扫须弥观的牌匾。

　　他的袖子挽了起来，头发也全都束在脑后，瞧着干净利落。

　　察觉有人来时，他连忙低下头，一看，居然是两个熟人，一时间有些怔了。

　　“林道君……这位是……”

　　他从凳子上下来，看着这个五官带给他熟悉感的男人，不确定道：

　　“……是骆仙长吗？”

　　“是。”卓溪答道，打量了一下这道观，“近来如何？”

　　他拉了拉骆寒烟的袖子，两人便一齐找了个凳子坐下，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这地方的破旧。

　　孟咏歌见了他们有些高兴，又见二人丝毫不嫌弃这里，心中感叹：其实一个人品性如何，从细节就可以看出来的。

　　俞掌门虽然待他客客气气，和和善善的，但总觉得有些时候，并未出于真心，而仅仅是客气罢了。

　　孟咏歌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对，但在灵虚派待了几次过后，他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也许是他太过敏感，但总之，相较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玉鼎山的人。

　　尤其是这位林道君，帮过他好几次，孟咏歌自觉怎么能不感恩。

　　“近来，贫道过得还不错，刚从灵虚派下来……”他像老友叙旧般，和卓溪聊了聊。

　　“说起来……林道君和骆仙长，你们现在还好吗？”他关心道，目光转向了卓溪身边的男人。

　　男人眼睛已做了伪装，但孟咏歌也已知道，骆寒烟可能已经成为了魔族，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身为修道之人，自然是不喜欢魔族的。可另一方面，骆寒烟却也算得上是个熟人，而且看着和林道君关系很亲近，他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骆寒烟。

　　只是在心里想：就这样瞧着，感觉也不像是那种可恨的魔族，除了模样发生变化外……好像和从前也没多少不同。

　　他心情复杂还有一个原因：林道君这样的身份，竟然愿意与一个可能成为了魔族的人走在一起，让他不得不感到佩服。

　　究竟是得多重情，才能让林道君甘愿做到这种程度啊。

　　“挺好的。”卓溪微微一笑，答道，“前几天回了玉鼎山，想起你的道观在这里，就顺便下来看看。”

　　渭青镇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倒是顺理成章。孟咏歌听了还挺开心，他觉得卓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存在了。

　　于是两人相谈甚欢，倒是显得一旁一言未发的骆寒烟有点被冷落了。

　　男人移了移袖子，和身旁青年的广袖搭在了一起，从孟咏歌的视角，看不到两人默默牵在一起的手。

　　卓溪在袖子底下握了握男人微凉的手，一边和孟咏歌聊了聊修炼上的事。

　　然后又聊起了孟咏歌的身世。

　　他只是随意问了句，孟咏歌就坦然地告诉了他。

　　——原来，他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还在襁褓时就被师父捡来，亲手抚养长大。就连孟这个姓，都是师父为他算卦算来的。

　　他和师父之间的感情，亦师亦父，不仅仅只有师徒之情。

　　须弥观也是他长大的地方，所以他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就算门可罗雀，他也会一直守着这个地方。

　　卓溪：“原来如此。”

　　正说着，他忽然收到了一通来自二师兄郭景尘的传音。

　　“三师弟，不好了，众仙门都找上玉鼎山来了！他们不知从哪儿听说你带着骆寒烟回来了，现在正在找大师兄的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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