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秀山背阳面的一处暗室里。

　　“花娘……我没事。”石床上, 男人苍白的脸色荡着淡淡地笑，说她小题大做，“你这样叫小七看了要笑话你的。”

　　伏秀山的妖王, 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亲自来他榻前照料, 衣不解带的，又是端药又是渡灵力。

　　花娘抚了抚他的发, 向来爽朗热情的女人这会儿眉宇间都尽是担忧：“你别拿小七说事, 你受了伤我能怎么办？你不同我说是谁伤了你，我既寻不得人报仇，除了照顾你，我还能做什么？”

　　“我真是小伤。”

　　花娘忍不住拔高了一个音调：“小伤？”她气得拉开他胸前的衣裳，露出那雪白的仿佛没有见过光的肌肤，那血红的掌印还挂在胸口, 显眼刺目, “这是小伤？！”

　　男人笑说：“花娘, 你好凶。”

　　花娘几乎立刻就软了下来，不敢太动他, 将人的衣裳整理好, 心情却不太爽利：“楚小越, 我说过不追究你的身份，可是……你只是出去办了件事，就变成这样回来, 我还能放心？”

　　花娘脸色不好，“伤没好之前, 你就留在这石室里, 也不要出去见任何人了。”

　　楚越：“这是把我软禁了么？”她那么气, 却还是喊他‘楚小越’, 好像能听得出，自己有多恃宠而骄，而她有多无可奈何。

　　“花娘，我想出去，你也拦不住我。”

　　“我是你的妻主！”花娘忍不住高声道。

　　“可你也该知道，那是下界的叫法。”

　　“你是凡人！”

　　“我不是。”他连目光都不错，直直地望着她。

　　花娘只觉得口中干涩，连双唇都张不开。

　　他不是凡人。

　　以前她眼拙，看不出来。但这一次他出了伏秀山，回来时那带着伤的惊慌模样，却是真的吓到了她。

　　魔气。

　　花娘与他成亲数月，相处数年，还是第一回 从她这个本该是凡人的夫郎身上感受到魔气。她好歹是个元婴期修士不是吗？

　　当时他身上那恐怖的魔气，几乎让她这个元婴期都本能地觉得可怕。

　　这个男人一直在骗她。

　　可花娘毫无办法。

　　楚越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柔平和的。初见时她觉得，这个人大概性子很像灵霄门的风麟君，可相处久了，又觉得不是。

　　楚越身上没有那股出尘，一如他自己说的，他是个凡人。可花娘却不知道怎么的，就沦陷进了一个凡人的温柔里。

　　哪怕别人笑她，她也还是娶了这个人。伏秀山上，十里红妆，众友道贺。

　　可那日，是她头一回看见他那个模样。一切的矜傲全然消失，他站在自己面前，慌得像个孩子，直直地扑进自己怀里，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尊上，尊上还没死，我怎么办？我逃不了的，她不会放过我，怎么办花娘？怎么办！

　　她当时能做的，便只有将受惊的夫郎轻轻拥进怀里：“我在，我在……”

　　然后将他带来这石室中，掩去他所有的行踪。

　　一连几日警惕下来，却也没有谁追到伏秀山来。

　　他口中的尊上，花娘不知道是谁。但她隐约猜到一些什么，她这位夫郎，身份恐怕并不简单。比如那所谓上下界，是指的什么呢？

　　起初花娘以为，下界是凡间，上界便是修仙界了。

　　但她记起夫郎那日惊慌奔逃回来时周身带着的可怕魔气……她才终于察觉，是她想岔了。他的修为也许比她高多了。

　　可就算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原来以为他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她也力排众议娶了他，现在知道被骗了，就能舍下他吗？

　　花娘：“不是就不是吧。先把药喝了，若是不好，我明日去灵霄门请风麟君。”

　　男人闻言身子轻轻一抖，接过药瓶，“花娘，我能自己疗伤，你别去灵霄门。”

　　“……嗯。”花娘看着他乖巧的喝着药，颇有些感慨地打趣他：“我没想到你会是个魔修，你性子那么软，是怎么当上魔修的？手上染过血吗？”

　　伸手，轻轻撩开他挡在眼前的长发，眼中明明灭灭，爱意深沉。

　　楚越抬头看她，嘴角也含笑：“我杀人的样子，你不会想看见的。”

　　“杀过很多人吗？”

　　“……嗯。”楚越看了看自己皙白的手，莞尔笑了：“其实没有很多，但我心思歹毒，害过不少人。”

　　花娘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不怕吗？”他懵懂地抬起头，“我连养大我的人都敢杀，都敢害，你不怕自己有危险？还……要护着我？”

　　他知道，她将自己关在这石室里，是为了保护他。

　　可花娘不知道，那位想要他的命，即便是天道，大抵也拦不住。

　　花娘：“杀人总有个理由的，也许说服不了别人，但一定会说服自己。否则怎么下得去手？至于害我……”她笑着戳了戳他的脸，“楚小越，除非你没有心，本王待你这么好，你能说服自己害我？”

　　楚越闻言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惨淡笑了笑。

　　他大概，真的没有心。

　　“别露出那个模样。”花娘捏了捏他的脸，“你过去的那些事，我不会问。”

　　“那我主动跟你说呢？”

　　“那我就洗耳恭听。”

　　楚越摇头：“我不说。”

　　“我猜也是。”

　　楚越又不解了：“为什么？”

　　花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因为……若我是你，我也不想把自己以前那些不堪的事拿出来同你讲，我想让自己在你心中，永远是好的，最好一尘不染。”

　　“你怎么这么懂我？”他顺势靠向她，就被拥进了怀里。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因为喜欢你啊，所以没办法。我手上也沾着血，也不算干净。”

　　楚越轻轻颤了颤眼帘，没有说话。

　　“楚小越……”

　　“嗯？”

　　“你做的事，是不是跟你弟弟有关系？”花娘握着他的手，说。

　　“你不是说不问吗？”楚越在她肩头蹭了蹭。

　　花娘一噎：“咳，我只是关心一下。”

　　“有关系。但那不是杀人的原因。”楚越目光突然变得悠远，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归根究底，我是个凡人。”

　　花娘挑眉：“你是个凡人，这是理由？”

　　“因为找不到理由了。或者你觉得我是个疯子也不错？”楚越浑不在意，“我以前也算个修仙的，后来堕了魔，就变成了个疯子。”

　　“我看不出你哪里疯了？”花娘疑惑。

　　楚越却轻哼了一声。

　　因为‘楚越’是他灵魂中最后一点理智了。

　　楚越嘴里的哼声慢慢成了调。

　　成了青山哥哥总是教他的那一首。

　　总还是要了结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花娘，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他凭空取出一张巨大樽棺。

　　棺成冰色，有寒气意蕴，模模糊糊能够看清中间躺了一个人。

　　花娘脸色一变：“他是……”

　　那是一具尸体，小小的，大概八九岁。

　　“我弟弟。”楚越走上前去，手掌一推，就揭开了棺，“等过几天，我会带着东西过来，到时候你把东西给他吃下去。”

　　“什么东西？”

　　楚越冷笑：“能起死回生的东西。”

　　花娘一捏他的脸，“别这样笑，我不喜欢。”

　　他恼了似的瞪她一眼，“我本来就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的人，那些温情小意都是我装的！”

　　“你还想不想我帮忙？”

　　“……”这女人总是有办法治住他。

　　花娘将棺盖重新盖好，对他说：“你要我帮忙，总要给点好处。”

　　“什么好处？”

　　“告诉我你想干什么。”花娘皱眉，起死回生？这已经超过她的认知了。哪怕是修仙界，也不可能做得到。

　　死而复生，从来都是逆天而行。

　　楚越郁闷：“你说了你不问的。”

　　花娘没好气：“不说的话，我不帮忙。”

　　楚越盯着她。

　　花娘决不妥协，“说说吧，我不想你去干些送死的事。”

　　楚越垂下头，一言不发。

　　“就这么难开口吗？楚越，我是你妻主！”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受伤的事，死活不说，也就罢了。现在张口就是要复生弟弟，这样大的事他也不打算告诉她？触怒了天道，玄雷落下，魂飞魄散，到时候她要去哪找他？！

　　楚越还是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

　　从相识到成亲，从没有这样过。

　　花娘想……

　　从认识这个男人开始，似乎就注定了是她输。

　　“我知道了。”

　　“我帮你。”花娘阖上眸，将所有的无力全都深藏。

　　明知不能，却偏要去走这条道。

　　花娘听他说过很多与弟弟之间的事，但现在要拿楚越的命去赌，她不由地郁闷起来。

　　难道过去比现在更重要吗？

　　花娘睁开眼，看着那棺，突然觉得可笑。

　　真正的楚越也许真的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男人。复生死了许多年的弟弟，这听起来简直偏执又疯狂。

　　正这么想着，唇上一软。

　　只轻轻触了一下，他就退开。

　　“楚越……”

　　他捂住她的眼睛说：“你别这么叫我，别睁开眼。”

　　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花娘只觉得心口很堵，叹气，“你要我怎么做？”

　　“你别对我失望，我害怕。”

　　“花娘，帮帮我。”

　　花娘抿了抿唇，想露出个笑容来，却无论如何，弯不起嘴角。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