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目不忍视，收回视线，重新退到了镜子后面。

　　“就是现在，差不多了，收吧……”

　　萧老太太从头到尾一直反复清点着镜子里的鬼魂数量，确定和萧家死去的人数一致后，这才示意守在一旁的弟子们催动瓶状法器，将天井里的魂魄收纳拘束。

　　盖上筛子，贴好符纸，萧老太太又数了一遍拘魂瓶的数量。

　　再三确认无误，这才让几名长老端着托盘，带去祠堂里先存着。

　　于肖肖在一边看完了拘魂的全过程，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她问还站在走廊里的萧老爷子，“倘若我现在跟你说，张家不救恶人。这里死去的萧家人这么多，你能保证他们每一个都好人吗？”

　　萧老爷子对这一点倒是很有自信，本家的这一批孩子，基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成绩优异，品行端正，除妖惩恶，成绩斐然。”每名萧家小辈迈入天师行当前，都会揣着厚厚的成绩单和拿到的表彰来他这儿领一本证，他给每一名小辈的证上都这么写。

　　“萧家没有恶人？”于肖肖问。

　　萧老爷子笃定回答，“没有。”

　　“做错事的人呢？”于肖肖强调道，“不是打翻碗筷这类小事，而是在天师一途上，干过什么违背人性道义的事？”

　　萧老爷子顺着于肖肖的思路想下去，自然想起了萧雨。可这都是一百多年前，好几代往上的事了。

　　“废弃医院那边，你们还拘着一群邪祟吧？”

　　于肖肖见萧老爷子迟迟不答，就开启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拘着？”

　　萧老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于肖肖一眼，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这些邪祟无法超渡，放出去又会害人，拘着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为什么会无法超渡？”于肖肖进一步问，“人界第一的天师家族，还有你们超渡不了的魂？”

　　这句话把萧老爷子给堵着了。

　　他琢磨了一阵子该怎么回答，可怎么答都会牵涉到萧雨那档子事。这让他觉得张三是在有意将他往那件事上引。

　　难不成张家也察觉到了废弃医院里的邪祟和萧家的联系？

　　张家的真正目的，该不会就是为了查探医院邪祟、萧家和萧雨三者间的关联吧……

　　萧老爷子意识到话里的陷阱，适时打住于肖肖的追问，“张仙家先前不是在问萧家有无恶人这件事吗？老夫以族长的身份担保，没有。”

　　“至于最后那个问题，与有无恶人没有关系吧……”

　　隐瞒即心里有鬼。

　　于肖肖轻嗤一声，看向了廊灯映照下，那在自己脚边摇曳的，属于自己的影子。

　　人人都说鬼魂没有影子。

　　可这儿，现在不就有一个吗？

　　“是吗？既然得了萧族长的保证，我也就放心了……”

　　成功拘了魂，招魂仪式便结束了。

　　天井里的萧家人开始收拾场地，三三两两搬着桌椅板凳、四人合伙抬着棺材，还有一堆人拿着扫帚扫得面粉飞扬。

　　于肖肖睨了眼那些向走廊扩散的灰，转身准备回去了。

　　“张仙家，容我冒昧问一句。”萧老爷子从背后喊住她，“大概什么时候能为他们起死回生？拘魂瓶储藏时间有限，等不了太久……”

　　于肖肖想了想，粗略估计了一下帝都到z市的直线距离，推算道，“快了。”

　　……

　　第二天清晨天不亮，于肖肖就注意到一伙又一伙的萧家弟子从自己房间门口跑过去。

　　“嘿，听说门口那株梧桐树上站了只雪鸮，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飞来的，赶都赶不走。那傻样跟表情包里的长得一模一样。”

　　“赶不走？这么邪乎？别是邪祟吧？”

　　“不可能，法器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只鸟而已，去看看，别多想。”

　　于肖肖从商城m的后台退出来，也跟着这些看热闹的萧家人一起去了前门。

　　前门的楼梯上聚集了不少萧家小辈，他们一见着于肖肖，就喊着「张仙家来了」，自动让出一条道。

　　于肖肖并不打算走去树下，她就站在楼梯的最高一阶上，平静地注视着梧桐枝干上那一团毛绒绒的白色身影。

　　毛绒绒的白色身影眼神极好，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

　　原本还很警戒的金色眼睛瞬间变圆，脑袋歪了歪，看起来又沙雕又乖巧。

　　等等，乖巧？

　　于肖肖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居然能在林雪鸮的身上看到乖巧？

　　不，不对。这鸟肯定不是林雪鸮，假的。

　　于肖肖收回视线，准备回屋子里去了。

　　她刚转过身，前脚踩到上一级台阶，就听到身边一阵尖叫，“哇！飞了飞了！”

　　“妈呀，它朝这边扑过来了！”

　　“爪子好尖，不会抓人吧？快躲开快躲开！”

　　于肖肖能察觉到那团毛绒绒的身形正在迅速朝自己靠近，八成是想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由着他落，甚至还在心里编排好了一会儿怎么跟萧家人解释。

　　就说是张家饲养的灵兽吧，族里派它过来给自己传信，合情合理。

　　思考的速度略快于雪鸮扑向猎物的速度，等她思考好说辞，雪鸮的爪子降降快要落下来。

　　然后下一秒，令她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感知里，身后那团即将落到自己身上的毛团瞬间变大，化作人形，「嘭」地一声，将全身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

　　于肖肖猝不及防挨了一撞，整个人险些摔倒。

　　她下意识伸手去撑面前的台阶，不想让脸着地，偏偏林雪鸮这时候从身后伸出手，一只手环住她的胳膊，一只手捂着她的脸。

　　“咚！”

　　于肖肖不仅狠狠摔了，背上还压了死沉一个。

　　阶梯的边角硌骨头，说一点都不疼是不可能的，不过好在脸因为有林雪鸮的手挡着，一点事都没有。

　　“肖肖，你没事吧？”罪魁祸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焦急，连忙起身抓着于肖肖的胳膊，将她咸鱼翻面，脸朝上对着自己。

　　于肖肖平静地仰望着面前这张脸，逆光的原因，五官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因为俯身，刘海垂下，露出平时总被遮住的额头，额头下方的眉毛蹙在一起，金色的瞳孔仍是圆的，但搭配化人时的眼型，也就没那么乖傻了，反倒看起来有点凌厉。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怎么就生在了个傻子的脸上呢。

　　“我没事……”那是不可能的。

　　于肖肖自诩这辈子就没这么哪一刻像现在这么狼狈过。

　　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抽出一只手推了推林雪鸮，试图提醒他众目睽睽，赶紧从自己身上下去。

　　但是林雪鸮显然并不懂她的意思，又或者懂了，但是没把旁人当一回事，胳膊穿过她的背，向上一搂，搂进怀里。

　　“你没死……”

　　“太好、太好了……”

　　于肖肖看不清林雪鸮此时此刻的神情，但说这两句话的嗓音却径直酥进了心坎里。

　　此前她考虑过很多等林雪鸮找来后，如何拿到他的不死火，又利用他与萧家周旋的方案。

　　这些方案需要他与萧家打，与萧家战，受伤流血不可避免。

　　可是现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也没必要对林雪鸮太过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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