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萌从一场梦中转醒，扭头看向窗外。

　　那些跟车的黑浪和畸形怪物都已经不见了，只有玻璃外侧垂挂的血肉和残留的抓痕彰显着它们曾经来过。

　　梦中的窒息感仍很清晰，就像是还有很多黏液糊在鼻腔与气管之中，肺里积着水，每呼吸一次胸腔都会传来钝钝的疼。

　　奇怪……

　　自己先前分明是在专心地看广告来着，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萧萌捂嘴咳嗽了几声，依然难以缓解这股子难受劲。

　　不仅如此，她的四肢还有些乏力，脖颈稍微动一动就又酸又麻的。

　　这些个症状……

　　难不成是感冒了？

　　萧萌来不及细想，巴士的车门已经打开，美人司机倚着方向盘友善地提醒他们，“各位乘客，高架桥站已经到了，请排好队、带好行李陆续下车。”

　　他说完后，车上并没有人起身。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车窗外，地点确实如上车前所约定好的那样，是萧家遭遇黑雾，初入里世界的那座高架桥。

　　只是众人先前离开这里时，桥面上还积着雪，萧家的大巴车因为弯道急转侧翻在了路边。

　　而眼下不仅侧翻后的车子不见了，连地上的雪也是白一块黑一块红一块，坑坑洼洼的。

　　一大堆没烧完的符纸散落在地上，也几乎全都被融化后的雪水浸透了。

　　萧薰的神情格外的凝重。

　　她望着窗外，目光锁死了被某种力量撞断的护栏。护栏的缺口上挂着片随风飘摇的破布，这布的颜色与在座各位萧家人身上穿的天师服如出一辙。

　　没能在视野中看到屏长老等人，便有人试着打开窗户朝外面唤了两声，“屏长老、屏……”

　　车窗外有淡淡的雾气，不浓，也不怎么遮掩视线，但正因有这些雾气存在，周围的景象就平生多出了一股虚无缥缈的感觉。

　　“救、救我……”

　　雾里，有微弱的呼救声传来。

　　所幸离得不远，一车人都听到了。

　　有营救小海棠结果撞见畸形怪物的经验在，萧家人都觉得过去八成会撞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可既然是天师，就得抱着哪怕中招千次，也绝不能放弃一丝营救机会的决心。

　　目前已知里世界内存在三种生物：一是逃出废弃医院的收容物，当年「收割机」试验的废弃品；

　　二是被试验垃圾污染进而变异的畸形怪物；

　　三就是这次影子扩张，被无辜拉入里世界来的失踪平民。

　　因为有这些平民在，所以哪怕前面真的是火坑是悬崖，那么就算去送死，只要能从危险边缘救回来哪怕一个人类，那么涉险就是值得的。

　　萧薰率先起身，被蕾丝手套裹覆的手指凌空点向了三个人，“萧靥、萧灵、萧墨，跟我去一趟。”

　　被点名的三人即刻起身，手里都握住了最擅用的法器与符纸。

　　四人先后下车，鞋底接触到车外的地面时，无可避免地与那掺杂着黑与红的雪水碰撞。

　　不似山中清泉清脆作响，而是混沌黏腻，随着四人离去的脚步声反复勾起萧萌肺里的钝痛。

　　“咳咳咳……”萧萌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抵着肺，再一次咳嗽起来。

　　萧蓄就算再怎么晕车难受，听到这阵动静后还是忍不住朝萧萌多看了几眼，“萧萌姐，你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萧萌摇了摇头，试图通过梳理进入这几天发生的事弄清楚犯病的原因。可细一思索，确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真是感冒了？

　　总不能是起死回生之法在自己身上出bug了吧？

　　其他留在车上的萧家人也对萧萌的状况有些在意。

　　她咳得一声比一声大，说话时的喘音也一阵重过一阵，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没事的，应该睡一会就好了……”萧萌喝了一口萧蓄泡在保温杯里的蜂蜜水，喉咙和食道稍微舒服一些了，但肺里还是钝痛，想咳。

　　她只好闭上眼睛，试图引导自己进入睡眠。

　　只要睡着了，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另一边，萧薰和萧靥、萧灵、萧墨已经循着那微弱的呼救声找到了「求救人」所在。

　　「求救人」就在弯道后五六米远的地方，只不过因为这段路上建了隔音墙，所以在巴士位置是看不见这边的状况的。

　　而这边的状况也有些超出了萧薰的预想。

　　满地的横尸血肉。

　　放眼望去，畸形怪物的数目较多，正常人类的尸体也有。

　　黑水积了一地，水中的尸体挤压交叠在一起，偶尔缝隙之中能看到天师道袍的一角，或是还拿着符纸，但是已经僵直的手。

　　命运从来弄人，明明先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结果这才刚学会珍惜活着的时光呢，就又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萧墨走上前去，看到了那名「求救人」。

　　准确些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这是一只畸形的怪物，手脚都已经被符纸炸断，半边身子浸在黑水里。

　　他能说人话，也拥有人类的情绪，在听到有人朝这边走动以后，他显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朝脚步声所在的方向蠕动，“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可当他一翻身，看清来人的形貌时，却又突然面貌狰狞，露出獠牙，“死，你们都给我去死，滚出这里……”

　　萧灵毫不留情地召出一团火焰，火焰凝成剑的形状。

　　当怪物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朝萧薰扑过去时，她便直接挥剑，将它斩于中途。

　　火焰沿着劈中的地方蔓延开来，将畸形怪物包裹吞噬，焚烧殆尽。

　　一时间，在场四人分别有了不同的心思。

　　萧灵想的是，如果这怪物杀不死，一会就再斩它一剑。走之前也得把这附近的怪物尸体都处理了，免得到时候还有没死透的。

　　萧墨想的是，这些牺牲于此的同僚尸体该怎么办？

　　带走吗？自己带得走吗？要用剩下的26团死火尝试把他们救活吗？

　　萧靥想的是，这只怪物会说话会求救，思维方式不就和正常人类一样吗？

　　他说他想活下去，是不是他也有想要活着陪伴的人？现在他死了，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有了……

　　萧薰却在思考，这些畸形怪物之所以这么痛恨人类，是因为当年的「收割机」计划把他们变异成了怪物吗？这些错这些罪过，天师界该怎么还？

　　她有一些感慨，特别是当她从小海棠嘴里得知了「收割机」计划和污水处理引发的变异，以及2000万人变异这种极端恶劣的重大事件，最后居然以归咎萧雨收场，心情便愈发沉重起来。

　　她当然没有傻到会轻信里世界中一名「小女孩」的片面之词，但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第六感告诉她，这些话这些事，至少六成以上都是真的。

　　所以在接下来萧灵着手处理怪物尸体，萧墨和萧靥开始搬运天师尸身的时候，萧薰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掏出手机，拨打了萧老爷子的手机号码。

　　“嘟——”

　　三响过后，电话接通，萧灵开口，“喂，老哥，我……”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就像是此时此刻手机正浸泡在一汪水里……

　　同一时间，巴士车内，萧萌又陷入了一场噩梦。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一罐培养容器跟前。

　　培养容器里装满了黑色的液体，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液体内有一道人形轮廓。

　　人形轮廓会呼吸，平均每一分钟左右便冒出一串「咕噜噜」的气泡。

　　培养容器的上下各连接着许多线路与管道，这样的线路管道堆满了房间的地面，同样的，培养容器也塞满了整个房间，连头顶上方都悬挂得满满当当。

　　“是不是被我们的实验成果给震撼到了？”

　　身后人一出声，萧萌才惊觉原来房间里还有除自己外的第二个正常人。

　　这第二个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白光。

　　虽然看不清他的眼，但是萧萌能够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自己，等待自己的回答。

　　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个白大褂不是什么善茬。于是决定先搪塞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是，是挺震……”一个「憾」字还衔在口中，她的视线却突然停留在了一旁的办公桌上。

　　那里有一本厚厚的档案。

　　恰好翻开的这一页上，写着这么一行字：

　　姓名：萧雨。

　　批注：萧家嫡系风一脉之女，血统纯正，身份特殊，按约定应善待，不宜作为实验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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