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恩被一个人留在着陆器休息区, 他把鼻子贴在舷窗玻璃上，目光牢牢盯住地表，眼中是无法言表的震撼和喜悦，浑身连骨骼都在发颤。

　　驾驶室内，阿诺德和卡珊德拉负责操作着陆器，海因里希和林绪站在驾驶位后方，从着陆器浸入地球大气层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这就是人类的母星……

　　“309已到达预定巡航高度。”AI的电子音在驾驶室内响起，透明蓝色的立体地形投影出现在操作台上方，“目前距地面6.213千米，所处位置为对流层，高精度雷达地形投影已准备就绪，请驾驶员进行下一步操作。”

　　“元帅，我们在哪降落？”阿诺德问。进入地球前，海因里希只给出了一个大致的山脉标识物，没有进一步确认具体标识位置。

　　海因里希看向林绪。

　　林绪眨了眨眼，从一片蔚蓝中回过神来，他向前几步靠近前视窗，对林绪来说，比精确的地形投影更为熟悉的是古地球的山川风物。

　　着陆器此刻悬停在一片葱绿的陆地上方，云层被抛在身后，往下望去，陆地轮廓清晰可见，一道道山脉隆起脊背似巨龙起伏。

　　“东南方，在这条山脉的起始点降落。”

　　末世东大区总基地就修建在昆岭东南起始点的山麓平原，假如这就是他曾居住过的那一个地球，人类离去三千年后，总也该剩下些旧有建筑物的断壁残垣。

　　但着陆器高度越是下降，地表形态更加清晰，林绪越觉得不对劲。

　　昆岭的整体轮廓结构完整，与林绪记忆中的山脉别无二致，但是山脉尽头的地形轮廓却变了。

　　“等等。”林绪喊住两位驾驶员，停止继续下落，“我需要移除地表植被的地形轮廓图。”

　　卡珊德拉按照林绪的要求输入相关参数，更改地形投影样态。楚元帅此次行动是非公开的，卡珊德拉不知道海因里希想来地球寻找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带上林绪，并让林绪指路。

　　但她懂得遵守上司的一切指令。

　　四秒后，新的投影图显现出来，目光扫过投影，林绪的眉头逐渐皱起。

　　……山脉尽头的地形轮廓的确改变了，记忆中基地所在的方位出现了一个下陷的大坑，估算直径约为二十公里。

　　林绪指出巨坑所在的位置，“就在这里降落。”

　　“林博士，这里是一片湖泊。”卡珊德拉调出红外温感成像地形图，巨坑所在处的温度明显低于四周，“着陆器喷射器的冲击力可能会对湖泊水平衡造成影响，导致湖泊生物破坏。”

　　但昆岭尽头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湖泊。

　　林绪有些迷茫，难道海因里希在柯伊伯带捡到的总基地标志物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就近降落。”海因里希扶住林绪的肩，帮他补充道，“降落后，另行驾驶飞行器靠近。”

　　卡珊德拉和阿诺德在附近半山寻找到一块空旷开阔、地质稳定的区域落下飞行器，伴随着一阵金属的震颤和滚滚烟尘，他们终于踏上了地球的土地。

　　-

　　出舱前，需要先换上隔离服和动力外骨骼。

　　黑色隔离服裁剪制式与作战服基本相同，只是将衣裤分离的作战服更改为连体款式，手套也与袖口相连，裤脚紧束靴中。

　　两位非专业人士中，瑞恩虽然没有去过军校，但在他那将军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已经被操练地能够熟练穿戴军中各种制服了。

　　只有林绪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军用制服——不算上被他用来筑巢的那些军服的话，海因里希担心他不懂得如何操作隔离服和动力外骨骼，主动敲开林绪的更衣室，提供帮助。

　　林绪似乎看出海因里希别有用心，笑了一声，但没拒绝。

　　隔离服的扣合处在后背，海因里希一点一点帮林绪合上隔离服，伤疤纵横的苍白后背一点一点被黑色隔离服掩盖，直到后颈。

　　海因里希撩起林绪的长发，按下最后一刻暗扣，林绪转过身，却被海因里希按住肩膀推回座位，他有些疑惑，只见海因里希绕到林绪身后，五指插入林绪的黑发，慢慢梳理起来。

　　梳顺长发后，海因里希不大熟练地把长发分成三绺，交叠着编成一根辫子搭在林绪背后。

　　林绪反手摸了摸，又见海因里希在他身前半蹲下，拿过作战靴准备帮林绪套上。

　　“我自己来。”他还没有娇惯到需要别人来帮他穿鞋。

　　但海因里希沉默着握紧林绪的脚腕，为他穿上作战靴，裤脚全部扎进靴筒中，最后系好鞋带。

　　完成这一切后，海因里希没急着起身，而是仰头望向林绪，林绪抬了抬眼，分散的目光集中起来，和海因里希视线相接。

　　海因里希的手搭在林绪的双膝上，仰头时高挺的眉骨不再成为光线的阻碍，线条利落的金眸被完全呈现在林绪眼前，“你在担心些什么。”

　　海因里希用的是一个陈述句。

　　这让林绪脸上残留的一点笑意逐渐消散。

　　海因里希知道林绪不常笑，即使偶尔做出这个表情，也常是做给别人看的，比如刚刚海因里希走进更衣室时，他那带着一点调侃意味的轻笑，而内心的思绪却总被掩藏住。

　　“我……”林绪开口时又迟疑了。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过往，即使是海因里希。不只是没说过，在意识共联时，林绪还非常清醒固执地将自己的精神域封闭起来，不泄露一丝一毫痕迹。

　　但来到古地球，他们所探寻的就是过往。

　　现在，巨坑就像是薛定谔的猫，那里或许有末世基地，或许没有末世基地。如果没有，林绪在这个世界便空漠如浮萍，但如果有，他便不得不去想，当年他撕裂时空离开过后，末世基地里发生了什么。

　　毕竟，起航寻找新家园的方舟舰队不可能带走古地球上的所有幸存者。

　　林绪扯了扯嘴角，“等我有了答案，我会告诉你。”

　　海因里希一如往常地尊重林绪的意见，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伸手摸了摸林绪套在隔离手套中的手背，拉着他站起身，按下隔离服立领侧面的按钮。

　　一层透光的薄膜从立领中向上延伸，顺着骨骼、皮肤和发丝勾勒，罩住人体暴露在外的所有部分。

　　隔离服被用以阻隔着陆人类与地球环境的直接接触，毕竟谁也说不清三千年后重返地球的人类会不会携带致命太空病菌，又或者地球进化出某种能够轻易杀死人类的超级病毒，这套衣服同时还具有一定的控温功能。

　　但在隔绝辐射的问题上，这套隔离服乏善可陈。

　　先遣无人探测器测量显示，当前地球环境中辐射量为三十毫西弗每小时，是首都星正常辐射值的十分之一，出舱人员无需特殊防护程序。

　　只有林绪知道，这几乎是末世前地球环境辐射量的一万倍不止。

　　但进入星际时代的人类各方面素质都得到了强化，包括对各种辐射的承受能力，可以在这种能够杀死古地球人类的辐射环境中活蹦乱跳。

　　否则，跑进黑洞爆炸现场的伊卡就不只是身体表皮出现辐射损伤这么简单了。

　　套在隔离服外层的是动力外骨骼，用以协助着陆者进行高强度运动。

　　穿戴好一切后，海因里希和林绪将驾驶飞行器前往湖泊所在地，卡珊德拉和阿诺德留守着陆器，并检查周围环境，瑞恩被允许出舱在着陆器附近走走转转。

　　从半山起飞，天空碧蓝，入目皆是一片葱绿，高大而种类繁多的树木在山风中轻轻摇曳着枝条，山间的鸟雀被飞行器的噪音惊起，扑腾着翅膀躲开。

　　海因里希甚至还看见一只长角的四蹄动物窜过丛林，躲在石头后面，用湿润无辜的褐眼望着天空中造型奇怪的庞然大物。

　　“那是什么？”

　　林绪看了一眼，“鹿，梅花鹿。”

　　过去末世基地附近的环境没这么好。

　　基地四野被全部清空，四通八达的水泥或柏油路面上布满用来隔绝丧尸靠近的路障，只有在行动队伍进出时才会开启关卡。

　　大量树木被砍伐用作燃料，零零碎碎散落在荒野里、不愿进入基地管控的人类在耗尽文明时代遗留的物资后，不得不依靠捕猎为食，但这一策略也没能维持长久。

　　污染、变异、长久的冬日使得动植物大量死亡，人类不得不孤零零地蜷缩在钢筋水泥之中。

　　但末世从一开始就不是天灾。

　　否则，若需要面对的只是身体强化、具有传染性、以人为食的丧尸群，现代文明的热武器技术可以轻松地将一切灾厄扼杀在新生之时。

　　林绪还隐约几点末世之初，关于丧尸病毒的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神降论、外星论、进化论……层出不穷，他听着这些四处流传的消息，自己也无法断定真正的源头。

　　直到他一步步走上去，翻开那些所有知情者都为之缄默的隐秘资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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