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太阳下山后举办的六月节是为了再造、复活神, 除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繁衍活动之外, 祭司才是那个真正掌握梵宁文的关键。

　　显然这一次他的某种手段成功了。只不过他们千辛万苦穷尽几代人的努力召唤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神明，而是庞大的吃人的怪物。

　　可为什么是酒井奈月？这没有一点点的预兆。

　　百般的疑惑一起涌进夏油杰的心中，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纷杂的数据和图像快速的从脑海里划过，过于多的数据让他不能在短时间里找到有效的信息。

　　长时间的低头带来的晕眩感让夏油杰差一点栽倒在地上，他摇摇晃晃的站直身体, 大脑中不断闪烁的画面突然在几个节点定格。

　　酒井奈月总是随着温度变化的体温。

　　从不吃素菜。

　　异于常人的饭量。

　　不需要咀嚼的吞咽。

　　“总之是多脚怪就对了。”

　　少女元气满满又饱含期待的话语在夏油杰的耳边回荡。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就暗示了酒井奈月的结局。

　　她做梦梦到根本就不是什么章鱼或者八爪鱼, 而是后来占据她身体的那个, 不知道有多少头的巨大蛇怪。

　　汗液蒸发带走了一部分的体温，明明在温暖的室内, 但夏油杰却感觉浑身一片冰凉。不管去还是不去塞宁岛, 都不能改变‘酒井奈月’死亡的结局, 她的身份只有祭品和‘神’两种选择。甚至真正的身份也许只有一种，即便她被当做祭品杀了，但最后仍旧会被那条蛇怪借尸还魂。

　　轻微的窒息感堵在胸膛。

　　抬起头后, 血液的循环渐渐畅通，巨大的屏幕终于吸引了夏油杰的目光。他看着上面的通关文字, 被几个字眼刺得握紧了拳头。

　　Fake Love。

　　这几天的亲密无间在这一刻成了真实的虚假, 他以为会刻进记忆里永久不会褪色的美好回忆用嚣张而又狂妄的姿态嘲弄着他的感情, 宣判了他的无知。

　　游戏带给他的疼痛早就在回到加载大厅的时候就被消除了, 但夏油杰仍旧能感受到心脏密密麻麻的几乎将他吞没的抽痛。

　　他想这一定是游戏留下的关于痛的绵长余韵，还来不及被身体消解。可夏油杰也十分清晰的明白这只是无能为力的他一厢情愿的自我欺骗，真正的原因他不敢也不想去正视。

　　酒井奈月漂亮精致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他们一起做过的每一件事在夏油杰的脑海中自动点下了播放键，勒令着他闭上眼睛。

　　向日葵盛开的花田，云巅的蹦极，惬意漫长的旅行，热闹的电影。

　　夏油杰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酒井奈月什么也没做错。她是大家喜爱的npc，也只是一个npc，一个没有自主意识、所有行为都依赖或是预设或是即时演算的编码的npc。

　　这个本来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在游戏里一点一点被他刻意遗忘，而他也完全沉溺于这种‘恋爱’一般的情感里，忘乎所以。明明他进游戏的目的一开始只是看看她而已，最后却是自己陷入了泥潭之中。

　　把他的情感强加于别人身上并且企图得到同等回报的自己才是做错的那个人。

　　无言的沉默成了最嘈杂的伴奏。

　　退出游戏的想法在夏油杰的脑海之中盘旋，但他又在不断挣扎。他一边告诉自己数据永远只是数据，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一边又因为心里的不甘不断地为突兀的结尾寻找借口。

　　如果上一轮游戏中蛇怪没有被召唤出来的话也许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虚假也就会变成真实。官方说的那个he像鱼钩一样拉扯着夏油杰，而他发现自己好像是被捏住命脉一样任它摆布。

　　如果再来一次......

　　夏油杰不能接受副本以这种结局作为结束。

　　攥在一起的拳头慢慢松开，狠狠扣在手心的指甲留下了一时无法消退的红痕。夏油杰眼神凛冽的盯着屏幕，点下了开始游戏的按钮。

　　【欢迎再次来到奈月怪谈，祝您游戏愉快。】

　　#

　　夏油杰没有选择重新开启游戏，而是来到了他自杀的那一轮游戏的存档点。

　　当时他正准备趁洗礼的时候去祭司家找书，而在那里他看到了藏在书柜后的保险柜。不过因为没有钥匙所以他没有解锁那个柜子。

　　他猜测里面一定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要把它打开。

　　极为短暂的穿梭后夏油杰又重新进入了游戏。现在是游戏第三天的早上，清晨的太阳照在原始朴素的乡间小路上，走动的人群都渐渐朝着同一个方向越行越远。夏油杰呼出一口气，离开了阁楼。

　　酒井奈月正在阁楼下的走廊里等他，就如之前一样。夏油杰在看到她的那个瞬间动作僵硬了几分，随后强装自然地踩着软梯慢慢下来。

　　她小幅度的伸着手和他打招呼，形状饱满漂亮的唇瓣向两边翘起，脸颊粉嫩，朝气蓬勃。即便经历过上一轮堪称悲惨的结局，看到他之后像小动物一般亮起来的眼睛依旧让人没办法不心动。

　　“夏油君！我们快点走吧！”

　　全都是游戏设定的。夏油杰用这句话给自己洗脑，别扭的撇开视线：“酒井......”

　　“我打算自己去了。”

　　眼角的余光让夏油杰看到他身前伸出的、想要挽住他胳膊的手停顿了下来。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迟疑的一点一点蜷缩在一起，良久之后默默的收了回去。

　　“夏油同学是觉得我太碍事了吗？”

　　与之前开朗的模样完全不同的可怜巴巴的语调让夏油杰再也不能狠下心盯着地板，他把视线转回到少女的身上，唇瓣紧抿。

　　酒井奈月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那种夸张的泫然欲泣的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但那双如碧波般静谧的绿色眼睛里萦绕着不容忽视的失落与自我怀疑。

　　全都是游戏设定的。

　　去他的游戏。

　　本来夏油杰都已经打定主意要把酒井奈月当做普普通通的npc看待，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崩得这么快。他叹了一口气，一边暗自怒骂是不是又等着被骗，一边心甘情愿地走上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等会要做的事情不太适合带着你。”

　　这是夏油杰的真心话。而且从洗礼到晚上庆典举办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差不多可以判断酒井奈月应该都是安全的，村民并不会对她动手，所以让她留在村长家或许也是一个保护她的方法。

　　“真的吗？”酒井奈月半信半疑的抬头看着黑发少年，吸了吸鼻子，“夏油君没有在故意骗我吧？”

　　“我保证没骗你。”

　　因为复杂的深意而比宝石更加迷人的紫色眼睛里满是真诚，酒井奈月终于重新扬起笑容，充满信任的和黑发少年道别。

　　离开之前，夏油杰最后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奈月，如果等会有人叫你出去看东西，你千万不要去。”

　　看到少女点头，夏油杰终于离开村长家，展开了他的计划。

　　快速的在路上奔跑的时候夏油杰才发现，在这么多次的重来之中，他对塞宁岛的构造已经熟悉到了几乎可以不看地图的地步。尤其是海边还有祭司的家，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从小路绕过去的方法。

　　祭司家里依旧是没有人，夏油杰这一次并没有被紧闭的门锁难住，他盯着那扇老旧单薄的木门，抬脚狠狠踹去。

　　他并不怕祭司回来发现有人来过。

　　脆弱的门在暴力的踢踹中抖落下无数灰尘还有木屑，飘飘扬扬的随着海风散开。在踢了五下之后，木板终于承受不住这种打击轰然断裂。

　　古老腐朽的空洞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夏油杰轻轻抚平乱掉的衣物，抬腿迈进祭司的家。

　　蜡烛白雾浓香是这个房屋的标配，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没有改变。他在烟雾之中打量着不算宽敞的房子，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当他抬头将视角转换到天花板的时候，夏油杰猛然被吓了一跳。

　　暗沉发黑的木板上用类似血液的锈红色画着一条硕大的丑陋的巨蛇，比拳头更大的眼睛栩栩如生而又阴冷狠毒，不管他怎么移动位置，夏油杰都有一种强烈的被这条蛇注视着的感觉。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紧绷了一瞬。他不知道这是突然出现的还是以前一直都有，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抬头看过所以没有发现。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图画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被蛇绞死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他顺着四周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把生锈的斧头。夏油杰用手掂量了一下手里沉重的钢铁，在把书柜推开之后，他狠狠的把斧头朝着保险柜挥砍。

　　然而这一次武力并没有像开门那般轻易的取得成功。刃口与保险柜碰撞发出了震耳的响声，但柜子却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只有留在上面的变形的凹槽证明着刚才那一击确实对它造成了伤害。夏油杰不死心的继续这个举动，但不管用多大的力气，这个保险柜依旧坚韧的守护着里面的秘密。

　　他甩了甩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呼吸急促。夏油杰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居然行不通，而且他同样无法找到密码或者钥匙。

　　别无他法，夏油杰打算把这里毁掉。他从书柜里随手抓了好几本书，把他们装好之后，找到厨房里放着的油，将整个房子浇了个遍。

　　尤其是保险柜。夏油杰从边边角角因为被锤打而变形、扩大的缝隙中把油倒进去，随后举起燃烧着的蜡烛毫不留情的扔在上面。

　　火焰与油接触的那个瞬间，火苗就顺着地上湿润的痕迹迅速燃烧，变成了熊熊的烈火，吞噬着木屋里的一切。夏油杰捂住口鼻在壮大的火舌之中逃离，回身看着被摧毁的房屋。

　　冲天的火光在碧蓝的天空下跃动，爆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老旧的木板嘎吱作响，两层高的房子逐渐随着火焰坍塌，卷起一阵浓黑的烟还有难闻的烧焦的味道。

　　夏油杰满意的看着这里化为火的海洋。他勾起嘴角，转身离开。

　　但在转身之后，他看到了那个年老又有智力缺陷的侏儒。他依旧是那个肮脏而又愚蠢的模样，但夏油杰莫名感觉他好像比之前见到的那两次要更加难看了。

　　他身上多了很多流着脓的疤痕，脸上黄色白色的脓包看上去格外倒人胃口。

　　夏油杰被他阴森的眼神惊得心跳停了一拍，本能的想要将他打晕。但那个侏儒只是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继续蹲在地上玩着沙子，根本就没有把他放火的行为放在心上。

　　幸好他是个傻子。夏油杰快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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