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袖脸部苍白，瘦削无比，从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

　　见到竟有人出手点她：“无厌娘娘说的是，我确实人不人鬼不鬼。”

　　黄泉鬼修超脱五行，虽然受天道法则禁锢，但又不全然。

　　只是现在景袖的状态，更偏向一只被抽空了精气的冥魂，确实接近鬼了。

　　“再说了，”无厌小心翼翼地把脖子往后仰了仰，“我们不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咱们是同类不是吗？被这些可恶的修士骂是妖物，做人有什么好呢？那么多条条框框。”

　　“那为什么我们是妖物？”白越忽然反驳了她。

　　“什么？”

　　“为什么有些人生而为妖，有些人生而为人？”白越那只碧绿的眼睛愈发漂亮，散发着莹莹色彩，“凭什么我生下来就只是一缕善念，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凭什么呢？”

　　这问题实在是惊世骇俗，尤其是对于无厌来说，她迟疑地道：“做人就对你那么重要？”

　　“不，是有做人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白越道，“我可以不做，但我不能没有这种选择。”

　　上天应该公平，不是吗？

　　无厌实在是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但是他身上的危险感飙升，这点却十分明显。

　　她猛地出手：“蠢货！别胡言乱语了！”

　　白越瞬间回手，而无厌本来被他压在下风，竟然越战越勇。

　　“这个女人身上有信仰之力，”景袖和宋蝉对视一眼，“我们要不要帮忙？”

　　宋蝉摇头：“让他们狗咬狗，反正这个白越也不可信。”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景袖的面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你如何，我就如何，”景袖笑了笑。

　　不仅是她，宋蝉同样也有一副骷髅一样的身体。

　　他们到底不是恶人，尤其是宋蝉，从未想过自己的手上会有这么多人命。

　　“总会熬过去的，不是吗？”景袖看他。

　　他们时时刻刻恍惚，自己到底是否还有资格被称作人。

　　虽然不是出自本意，但他们确确实实，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宋前辈，景前辈，”三千他们靠过来，“咱们要不要跑啊？”

　　他们一上前，两人的谈话便断了。

　　现在白越和无厌正在激斗，顾不上他们，若他们趁乱离开，正是最好时机。

　　“三千说得对，”储云容帮腔。

　　陈雄却欲言又止，然后看向景宋二人。

　　“不行，”宋蝉摇头。

　　“为什么？”

　　“因为……”宋蝉的解释只说了一半，白越和无厌方向异变已生。

　　本来占据上风的无厌力量迅速变弱。

　　她本就靠信仰生存，她是冉白玉的手下，虽然骗来的信仰之力全都上交给了冉白玉，可冉白玉同样也会哺给她力量，借的就是天道之眼的势。

　　与无厌不同，白越并不需要信仰之力，他所拥有的力量，就是从天道之眼中得来的本身。

　　所以……

　　无厌震惊地瞪大眼睛，她停下手，踉跄一下。

　　白越也没有趁机攻击她，反而好整以暇，甚至是温和而怜悯的。

　　这一刻，他作为冉白玉的善念，与他有了奇异的重叠。

　　“你自己看。”

　　白越伸手一指。

　　那颗巨大的天道之眼，像是活物一般的天道之眼，缓缓地冒出了血泪，从眼眶中流淌出来，落入泥地里，在绿色的光下呈现出暗沉的黑色观感。

　　站在天道之眼面前的，是熟悉的小黑皮。

　　方陆眼神都有些蒙蒙的，像是没料到眼前场景。

　　“方陆！”三千都蒙了。

　　他们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方陆竟然不在身边。

　　“你居然……居然毁了天道之眼，”无厌看见这一幕，完全崩溃了。

　　她恶狠狠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你也要被毁了！”

　　“你错了，”白越微笑，“我会很好，你也会很好，只要你，奔向光明，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无厌斜眼看他。

　　白越看向宋蝉他们。

　　宋蝉与景袖对视一眼，两人点头：“按照我们先前的交易来。”

　　“你们带我们破解冉白玉阵法，我们就提供你们要的东西。”宋蝉说。

　　“等等，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储云容打断。

　　“与你们无关，总而言之，会保护好你们的。”景袖与宋蝉并不直说。

　　这话让人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

　　白越附在无厌耳边说了些话，无厌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然后过了一阵：“好，我答应你们，随我来吧。”

　　一行人来到方陆这里，方陆对宋蝉打了个招呼：“宋长老。”

　　“你做的很好。”宋蝉夸赞

　　“心思纯净可真罕见，这小鬼居然能毁掉天道之眼，”无厌嘟囔了一句，“倒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你们占尽了。”

　　天道之眼的弱点，唯有白越知道，便是心思澄澈透明之人，进入其中，毁掉眼睛瞳孔最中央的核心，以雷法灼烧，便能摧毁。

　　这个弱点唯有白越知道，因为他是唯一进入过天道之眼的人。

　　心思澄澈之人难寻，但不巧，景袖知晓方陆是。

　　方陆曾经在黄泉寻找到过出路，是真正的心思通透者。

　　一切都那么的……水到渠成，顺利到让人觉得心慌。

　　“所以你更应该弃暗投明。”白越说。

　　“哼哼，反正我要的东西你们得给我，”无厌看了一眼宋蝉和景袖，眼中有一瞬间的贪婪。

　　虽然她总是劝白越不要去背叛冉白玉，否则不会有好下场，可她从来没有揭穿过白越。

　　这也不过是因为，谁不想摆脱桎梏呢？

　　如果能够拥有自由人身，那就能摆脱了。

　　而妖物想变成人，最简单也最难的方法，就是活人把心脏献祭给他们吞下。

　　活人怎么可能会把心脏献祭给妖物？不能有一丝一毫地被操控，而是真真切切地愿意。

　　古往今来几乎没妖物能通过这个途径成人，但……

　　景袖和宋蝉，对天毒誓，愿意如此，否则便生生世世受地狱淬魂之苦，不得转生。

　　毕竟他们只是献祭心脏，但还是能转世轮回的。

　　景袖不可以，但景袖并未说出来，知道这一点的白越，也没有点明宋蝉。

　　他很乐意看见这种桥段，反正他只需要他们献祭出来的心脏。

　　无厌觉得这笔买卖不算太划算，因为冉白玉飞升仙道，也许也能施舍给她一具人身，来让她自由。

　　可白越都倒戈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是白越倒戈得未免太快，这让无厌多想了一点。

　　一群人都在心怀鬼胎，他们走到这只巨大瞳孔的背后，散发着紫黑色的阵法正在源源不绝地吸收瞳孔里的力量，就像是个无底洞，吞进去就没了。

　　但他们都知道，吞进去的力量给了另一处。

　　“这玩意儿我们也解不了，这东西是冉白玉弄的，”无厌耸耸肩膀，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宋蝉刚往上走，就被景袖拦住：“我来。”

　　“你会解阵吗？”

　　“不会，”景袖的脸露出苍白的笑容：“但我是黄泉鬼修。”

　　黄泉鬼修是什么意思？

　　宋蝉不解，但在景袖的手放上去之后，他就懂了。

　　源源不绝的力量从景袖身上抽出来，那种气息带着一股很奇异的陌生感，那是专门属于三界之外的，黄泉鬼修的本源力量，因为与天道之力相互排斥，进而干扰了这阵法。

　　“你没事吧？”等到景袖放下手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地立不住了。

　　宋蝉立刻上前揽住她。

　　“我没事，”景袖靠着他的力量站起来，然后转过身，对白越道，“阵法的力量已经一落千丈，现在你可以去对付冉白玉了。”

　　“不急，”白越歪头，“你们应该先履行你们的诺言，至于冉白玉，我想那里也够他受的。”

　　他一招手，巨大的眼睛慢慢地转身，天道之眼终于摆脱这股神秘圣洁的表象，露出了狰狞的面貌。

　　*

　　阵法变弱的那一刻，所有阵法里的人，妖，都感知到了。

　　残留的修士们松了一口气，然后提着最后的命疯狂往外冲，只要冲破这阵法……就能活！

　　妖物立刻去追，不过也有聪明的妖物在撞击阵法，因为它们的目标不再仅仅只含有这些修士，是外面成千上万的仙盟弟子。

　　“我们出不出去？”芥子空间里有人问到。

　　灵不微也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笑眯眯地点头：“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她这句话放出，没一个人动身。

　　龙跃盯着她：“你想做什么？”

　　“若剑尊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也算我们一个！”洪金秋表态。

　　其他人都点头。

　　灵不微笑：“可是……很可能会死哦。”

　　一时间有些沉默。

　　灵不微像是不意外这个结果：“你们走吧。”

　　“不，若不是你，我们也活不下来，”龙跃说，“何况，我们也想知道，一百年前的真相。”

　　灵不微静静地与他对视，而后视线横过其他人，他们都看着她。

　　“那便辛苦各位了。”她诚恳无比地道，“那就请……合力，阻拦冉白玉的飞升吧。”

　　一群人飞出去，直立在空中，视线对准了中间的冉白玉。

　　灵不微和度九思殿后。

　　当其余人走后，她脸上的诚恳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聪明吧？以退为进。”灵不微对度九思眨眨眼。

　　她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走，其中有两点。

　　这其一嘛，便是她百年前的实力，和神骨的存在，让这些半步飞升对她的实力有了错误印象。

　　第二点，是她愿意单独留下，让他们以为自己绝对能处理得了冉白玉。

　　可是……灵不微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自然，只要是你，什么都有可能。”度九思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幸得有你。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两章可能有大量说教，不喜欢的可以pass掉，啵啵诸位，就是说还是会想办法加更，毕竟之前的加更没做到，我努努力，马上周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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