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星沉默了一会，“我回来了。”

　　许亦辰愣了愣，温声道：“欢迎回来。”

　　当初许亦星出国，不仅是给宋旭的打击，对他也是，最亲近的人要离他远去。

　　虽然亦星曾说过要带他一起走，他怎么可能答应，自己只会成为弟弟的包袱和累赘。那时候的他刚毕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弟弟放下心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他想证明自己可以独立，可事实上他过得很痛苦，跟无头苍蝇一样看不见前路。

　　当宋旭出现在他眼前，就像溺水的人遇到浮木，宋旭取代了弟弟成为他的支撑，可浮木有自己的想法，他跟不上浮木想去的地方。

　　他想，宋旭应该多少有点喜欢自己，但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捉摸的感情。

　　“有打算好以后做什么吗？”弟弟突然问，他知道许亦辰不喜欢这份工作。

　　许亦辰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现在也没么不好的。”

　　“……随你，”弟弟躺在宽敞的后座上，“还这么年轻，不着急。”不知道是在安慰许亦辰，还是劝自己不要生气。

　　许亦辰眼神闪了闪，叮嘱说：“你坐好，我要开车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马虎凑合，但是想着能拖就拖。

　　许亦辰开车的速度不快，平时两小时的车程硬是花了三小时，

　　刚进村口，他就喊弟弟起来。

　　许亦星睡眼惺忪地打开车窗，朝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得到一声声温和的问候，许亦辰在心里佩服他，以前他们一年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多少天，可许亦星可以记住所有亲戚。

　　等许亦辰在庭院里泊好车，弟弟也彻底清醒，精神抖擞地搬东西回屋里。

　　他们曾经住过的房间还在，位于爷爷房子的二楼，只是自从许亦星出国再也没回来住过，随手一摸都是灰尘，两人跟爷爷打过招呼就忙着搞卫生，到了饭点就去伯伯家蹭饭。

　　许亦辰没上次那么拘谨，因为弟弟在的话长辈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加上弟弟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一顿饭从头问到底，他自己埋头吃饭就完事了。

　　就这样平淡的过了两天，离除夕还有好几天，村里外出务工的大人回来的不多，包括许亦辰的父母，大多数都是当天回来吃年夜饭。

　　小朋友们倒是随处可见，一茬一茬的聚在一块玩，他们一放寒假就被家长扔到乡下让老人带，邻居又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倒也玩的开心。

　　许亦辰在院子里扫落叶，亲戚家的小孩缠着他要买烟花，一筹莫展时许亦星路过，“哎哟，这不是阿宝嘛，已经是大孩子了还要抱，真丢人。”

　　阿宝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一副惊呆了的样子：“有两个小星叔叔，你是真的吗？”他抱紧许亦辰的脖子。

　　破案了，原来是认错人。

　　许亦辰心说怪不得，他以前并不招小朋友喜欢。

　　弟弟无情地嘲笑阿宝是笨蛋。

　　阿宝扁起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他左看看，右看看，从许亦辰身上下来，又去抱住许亦星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买烟花！炮竹！可乐！牛奶！”

　　许亦星笑眯眯的，“牙齿会烂掉哦，以后什么都不能吃，变成一个丑八怪。”

　　“才不会！我有好好刷牙。”

　　“我不信，张嘴看看。”

　　……

　　两人就这么聊起来了。

　　许亦辰叹为观止，心说你是孩子王吧，差二十多岁是怎么玩到一起的，他都不知道这俩人关系这么熟络。

　　结果就是两人带着小朋友去市场，小宝硬是要一手牵一个人，碰到同龄的孩子就抬头挺胸，炫耀说：“我叔叔要带我去买烟花和零食喔。”收获一群小朋友羡慕的眼光。

　　路上遇见不少认识的人，“好久没见你们两兄弟”，“有空来我家坐坐”，“这谁家的孩子呀”，“年假放几天”，“什么时候回来的”，诸如此类的问候，许亦星游刃有余。

　　他们在烟花摊子前停下，小宝两眼发光，许亦星揶揄说：“阿宝真幼稚，还是个小屁孩呢。”

　　“我很成熟！我喜欢玩冲天炮！他们都不敢点。”

　　弟弟哈哈笑，夸他说：“你真厉害。”

　　阿宝臭屁起来，拉着许亦辰的手晃了晃，“那你呢，叔叔，你要玩什么？小星叔叔说他付钱。”

　　许亦辰轻咳一声，“我也是成熟的大人，不玩烟花。”

　　“仙女棒！”弟弟突然来一句，“你以前特别喜欢玩呢。”

　　“那是女孩子才玩的，我才不要。”阿宝很嫌弃。

　　许亦辰瞪了弟弟一眼，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阿宝非要拉着许亦辰来选烟花，两个人挑花眼，许亦星站在一旁随处张望，突然间，瞳孔猛地一沉。

　　许亦辰还未反应过来，光听见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同时他被一股大力往后拉扯，差点摔在地上，是许亦星扶住了他，又把孩子塞他怀里，沉声说：“离远点。”他的话被淹没在尖叫声中，许亦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一辆大货车冲出马路，撞向一旁的商铺，当他看见地上的血痕时，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离事发地点大约有十米距离，不远不近，许亦星是下意识把他们拉走。

　　小宝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听见周围的吵杂，感知得到他们恐慌的情绪，“哇呜”一声也哭起来了。

　　许亦辰回神，把孩子抱住按在胸膛里，哄他说：“别看别看，没事的。”

　　待他再抬起头，许亦星已经在拨打急救电话，用眼神安抚他，“你先把孩子带回家。”

　　许亦辰深吸了口气，抱起阿宝，阿宝死死地搂住他，眼泪鼻涕口水糊他一脖子。

　　他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眼，人群围成一个圈，从空隙中能看见一小块绿色的外套，他打了个寒颤……非常眼熟的颜色，几分钟前才打过招呼。

　　市场发生车祸的消息传得非常快，等他回到家就有人向他打听，他回答不太清楚，希望人没事。

　　大约一小时后，弟弟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人当场没了，车主全责。

　　许亦辰的脸毫无血色，弟弟似有所感地说：“人是很脆弱的，不要多想，迟点我们一起慰问他的家人。”

　　“如果……”许亦辰有些艰难地开口，光说了开头就被弟弟就打断了：“没有如果，我们很幸运，所以要感恩并珍惜活着的时间。”

　　沉默了几秒，许亦辰低声说“好”。

　　死者是他们的堂叔，子女都在外地工作，再加上春运，很难提前赶回来。婶婶得知消息后哭晕了一回，不肯离开医院，一群人劝说下才带回了家。

　　注定是个不安稳的春节。

　　因为他们是最后一批见到堂叔的人，婶婶从桌子另一端死命抓住许亦辰的衣领，茶水都倒在桌上，歇斯底里地吼：“为什么是他，这么多人里为什么只有他出事啊，他做错什么，好不容易到了享福的年龄，我们要怎么办啊……”

　　一群人上来把两人拉开，婶婶还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向许亦辰，许亦星脸色阴沉攥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下一步行动。

　　他看向一身狼狈的许亦辰，说：“哥，你先回去。”

　　旁人附和，“是啊，你先冷静一点，这跟他又没有关系。”

　　“他……这个被泼水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车祸是意外，他打他干什么啊，老良又不会回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婶婶哭的像个泪人。

　　许亦星脸色越发难看，他拉起许亦辰往门口走，“别理她在那胡说八道。”

　　外边的冷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很难受，许亦辰抖了一下。

　　他说：“没关系，她现在比较激动，可以理解。”

　　许亦星觉得糟糕透顶，“我可没法理解，她怎么不来打我呢，还挺会挑人的。”

　　说到底，这个事故与他们毫无干系，甚至还是受害者。

　　兄长却被逮着一顿骂，真是个倒霉蛋。

　　许亦辰拍拍弟弟的肩膀，“我先走了。”

　　许亦辰回家换了身衣服，接到宋旭的电话。

　　这是他们冷战后的第一次通话。

　　“你在哪里？”宋旭的语气称不上好，听上去似乎还没消气，可许亦辰今天太累了，身心疲惫，实在没精力曲意逢迎。

　　“我跟亦星回乡下了。”许亦辰实在不明白，他都说过好几次，为什么宋旭还是没听进心里。

　　宋旭“哦”一声，换了个话题：“你把我酒柜那瓶85年罗曼尼放去哪了？”

　　“啊？罗什么，对不起，之前擦柜子的时候拿出来弄混了，你再找一找吧。”许亦辰根本认不清这些酒，拿出来后就不记得原来的位子。

　　宋旭那边没说话，也许是在找那瓶酒，许亦辰等了一会，主动问他还有其他事吗？

　　宋旭好像又生气了，冷声说“没有”，然后挂断了电话。

　　许亦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还楞了一下。

　　他想，也许自己跟宋旭真的不合适。

　　弟弟回来的比预计时间要晚，解释说婶婶在他离开后没多久精神崩溃往墙上撞了一脸血，只好把人送去医院，折腾到现在才有空。

　　他把脸埋在哥哥脖子处，喃喃说：“没有人离开谁就活不下去，”似乎是在抱怨婶婶，他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许亦辰，像在撒娇，“啊，累死我了。”

　　一滴水无声地滴在他头顶。

　　许亦星抬头，看见哥哥在哭。

　　许亦辰在弟弟面前丢脸的次数早就数不清，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他只是想起了宋旭，想到自己，想到弟弟。

　　如果有人像堂叔那样突然消失，他也会难过的想要死掉的。

　　他是个很没用的大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想有人可以依靠。

　　弟弟叹了口气，“你最近还好吗？”他抱住许亦辰，如每一次见面那样，轻声说：“情绪很不稳定呢，要好好吃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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