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那一瞬间风声呼啸，被太阳炙烤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清明，掉下去是件无比简单的事，只要轻轻放手、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做到。

　　坚持下去手臂肌肉酸疼，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而且就算爬到山顶也没有意义，这不是生与死的赛道，她有了放弃的权力。

　　各种念头在那一瞬间纷至沓来，放弃吧，轻松一点，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思。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劝说，明筝狠狠闭了闭眼将那道声音驱逐出脑海。

　　这一切的确没有意义。

　　可尽管如此，她也绝不放弃，在面对更大的挑战时，她都从没有想过放弃，那这里也决不会。

　　只不过短短一瞬间她的身体就快过意识朝着崖壁上奋力一抓，结果显而易见，这片区域已经没有能抓握的地方了，不然她不会挂在这里不得寸进，就在她抓着泥土时余光里忽然瞥到一只朝着她伸过来的腿。

　　他们三人的攀爬地方不在一条线上，如果在一条线，从上方滚落下的石子、或者上面人掉落时都会对下面的人造成影响。

　　明筝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那条腿，这在一瞬间发生，她的全身力量几乎都落在了那条腿上，耀眼的光刺得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明筝闭了闭眼，朝上方那人看去。

　　云憬几乎半个身体都横在了崖壁上，他跟明筝挨得远，只有半斜着身体才能伸过来。

　　这样让他几乎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手臂用力扣着山体上半突出的岩石，另一只戴着护具的手深深嵌入泥土里。

　　崖壁下方的人看到这惊险的一幕，明筝身体不稳朝下滑落，而当看到云憬横着身体给明筝借力时，更是整颗心都随之提起了。

　　教练眸光紧紧盯着他们，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样的危险性，身体在经过长时间的攀爬后，体力敏锐力都会下降，就算是在室内的人工崖壁上也很难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

　　耳旁忽然多出一道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很危险，一个弄不好两个人都会掉下去的！”

　　教练回头看发现是登山协会的成员们，这家俱乐部是少有的室内外与一体的攀岩俱乐部，所以吸引了登山协会将这里作为平时的训练点。

　　教练跟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转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崖壁上的两人。

　　人类在这样壮阔、巍峨的高山前是这样渺小的尘埃，却敢与去征服高山、海洋、太空，在一切困难面前说不。

　　这不正是极限运动的精神所在吗？

　　在经过力量告竭后，会有一段爆发期，云憬拖着明筝向旁边攀爬了一下，那里刚好有一个落脚点，明筝立刻朝着落脚点攀爬，身体的多余的重量消失的那一刻，云憬有一瞬间的滑落迹象，狠狠摇头，重新稳住了身体。

　　“你觉得他们能到哪儿？”登山协会中，有人出声问同伴。

　　“到三分之二的位置顶天了，再多，不可能。”

　　“唉，毅力是挺不错的，但是攀岩又不能光靠毅力。”

　　初次攀岩和长久练习攀岩是不一样的，人的力气、精神也总有用尽的时候。

　　三分之二，已经很不错了。

　　这还是看在他们刚刚的表现上给出的评价。

　　没过多久，肉眼可见的，三人的速度越来越缓慢，外界带来的燥热的因素、身体的不可抗力等等都是对精神、毅力的一种缓慢凌迟。

　　终于，在太阳渐渐从正中央偏移时，楚横率先支撑不住，到最后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向上攀爬，护具下的手心被汗水打湿，或许还流血了，一片湿濡触感，他本能的对着头顶一处凸显的石块抓去，眼前出现无数重影，他用力一抓，却只抓出一块石头。

　　高耸的崖壁开始倒退、再倒退，楚横迟钝了一秒，才发现不是崖壁在倒退，是他在坠落。

　　因为掉落刮起的凌冽的风触及到脸上并不刺疼，反倒有种淡淡的温柔。

　　明筝听见底下传来一阵惊呼声，回头去看，楚横从半空掉了下去，旁人在尖叫他的坠落，明筝的视线却聚集在半空中漂浮着的身影。

　　几乎在楚横掉下去的一瞬间，她便朝着楚横扑去，她的速度很快就追上了楚横。

　　她张开双手，紧紧抱住楚横，魂体却只能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而就在她穿过的那一瞬间，楚横身上的威亚发出“咔哒”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在离地面还有三四米的距离时，威亚承受不住地断裂了。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威亚断裂时离地面只剩下几米的距离，但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高速落下带来的冲击力。

　　楚横被重重甩在地上，背部鲜血染红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节目组在短暂的慌乱后瞬间反应过来，导演等人冲上来去查看楚横的情况，一边招呼着人打120 ：“都别动他，快散开保持空气通畅！”

　　一瞬间，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教练甩开其他人凑上去检查威亚，不可思议地说 ：“威亚怎么会断？这威亚所用的材质是最坚固的，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威亚断裂的事件。”

　　没人回应他，大家都忙着处理这件意外。

　　明筝和云憬此时也从崖壁上落下，他们的威亚很正常，教练看着他们眼前一亮 ：“威亚是正常的对吗？！”

　　威亚断裂还让楚横在半空掉下来，这件事势必会对俱乐部的声誉造成伤害，相关人员更有可能被辞退！

　　明筝余光瞥到人群外的一抹身影上，眸光复杂，缓缓摇头 ：“不是威亚的问题。”

　　厉鬼上身本来就会影响气运，普通人被这么上身一下，可能短时间内会发生一件祸事，楚横不同，他与厉鬼接触了十年。

　　不知怎么，教练奇异地在这句话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时，剧组人员焦躁走不安地走来走去，导演更是陪在楚横身边不肯挪步。

　　他们都清楚，楚横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节目就完了，不说将要面临的巨额赔偿，就是网友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淹死。

　　不同于突发疾病，他们是看着楚横掉下来的，清楚现在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大家感觉度秒如年时，救护车终于来了，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楚横被送上了救护车，随行的还有陈普和导演，随口嘱咐了明筝一句陈普就坐上救护车匆匆离去。

　　发生了这种事，节目肯定是录不下去了。

　　尹疏月等人一脸担忧，谁也不想看到出意外，此时都默默地替楚横祈福。

　　楚横被救护车拉走，人群散开，混合着沙粒、尘土染红了土地的一大滩血迹便暴露在眼前。

　　明筝走到血迹旁边，看着蹲着身体紧紧盯着那滩血迹的何忍冬，她浑身颤抖，手指不停绞在一起，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声音含着凄厉的哭腔 ：“是我，是我对不对……啊啊啊啊啊。”

　　她应该是在哭，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声，苍白稚嫩的脸上空荡荡一片。

　　鬼是无法流出眼泪的。

　　明筝忽然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无法触碰、无法靠近。

　　她们都清楚地知道威亚为什么会断裂。

　　“我要去医院，你去吗？”明筝低声问，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声音不大，在乱哄哄的现场几乎没人注意她。

　　何忍冬站起来，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不了了，我哪儿也去不了了。”

　　明筝微微皱眉，何忍冬整个人的样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干净的脸上出现了一大片血迹，白色的连衣裙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肚子破开一个大洞，里面的肠子肾脏在不停蠕动。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何忍冬也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她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一场意外里。

　　当场死亡，她还没能感觉到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她失去了她死亡的记忆，变成了游荡在人间的鬼，跟一般鬼怪不同，因为忘记了死亡这件事，她反倒还保留着清醒，还能有记忆。

　　她在那一天醒过来后如约去跟楚横见面，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却看着他从天亮等到天黑。

　　此后的每一天，她都默默看着他。

　　那一大滩血激起了何忍冬下意识遗忘的记忆。

　　“我要走了。”何忍冬的视线飘过苍茫的崖壁上，落在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找不到焦距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死后变成鬼便是放弃了转世的机会，从天地间如一抹尘埃般消失。

　　明筝摸了摸胸口，那股陌生的情绪在她的心口冲撞，撞得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仍然感觉到了难受。

　　她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系统？”

　　系统的机器音在这一刻显得尤其冰冷 ：【生命轮回是世间最公平也是最残忍的事，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规则——没有例外。】

　　明筝沉默了，何忍冬像是透过天际看到了什么，她释然一笑 ：“如果你去看他，能不能帮我跟他说一句再见。我很抱歉让他等了这么……”多年

　　她的话还没说完，魂体便一点点消散，面容渐渐模糊不清，最后如一缕看不见的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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