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苏瞥见小孩的耳尖，轻轻地低笑了一声。

　　那笑声落在耳畔，裴疏觉得好似自己的耳朵被火石给烫了下。

　　“我叫叶瑶华。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听见她问，声音轻柔若羽，细细地划过心尖。

　　“……裴疏。”

　　回答时，小孩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过，宛如年久失修的机器。

　　“很好听的名字。”白苏苏徐徐一笑，她下凡时，跟银宿说的借口是收弟子，眼下见过主神碎片这一世的悲惨遭遇，更是下定决心不能将他留在烈日国，以什么借口把裴疏留在身边，自然是以师徒的名义。

　　何况，裴疏如今年龄这么小，就算白苏苏言行无忌，全凭心意，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小孩有什么绮念。

　　这一世，让碎片做弟子，就当一对普通的师徒，也没什么不好。

　　这么想着，白苏苏望向小孩血色的瞳眸，开口问道：“你可愿意做我的弟子？”

　　……弟子是什么？

　　裴疏住在冷宫，活到这么大，全凭他自个儿野蛮生长，没谁教过他礼义廉耻、男女有别、父子君臣、尊师重道这些。

　　他连“弟子”二字的含义都不知道。

　　撇开烈日国国师评判裴疏的红眸是亡国妖孽之说不谈，当小孩眼里带着微微困惑的光芒，不解又沉默地看着你时，眼底含着一丝求知欲，就像是深夜山林间误入的精灵，分明纯真无邪至极，就连那双妖冶艳丽的血色瞳眸，也像极了漂亮名贵的暗红宝石，哪有什么不详的？

　　那些人啊，总是愚昧居多，认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因为一双异瞳，给稚子冠上一顶亡国妖孽的帽子，自幼不公的对待他，激发了魔神心中的恶。

　　的确，后来烈日国是不复存在了，被灭了国，被屠了族，还是裴疏一手造成。

　　可，若是当初有人肯善待裴疏，哪怕只是一分，结局也许都会不同。

　　果真是……因果循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白苏苏端正了心态，把裴疏当成正经弟子，看着小孩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情绪，她仿佛读懂了他的困惑，就一字一顿，轻言细语地说：

　　“弟子就是啊，你拜我为师，从今以后，我会怜你、疼你、护你，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青衣女子声音很轻，但，话的份量很重。

　　这是来自瑶华上仙的承诺。

　　小孩愣住，那双本该透着妖冶艳丽的红眸，蓦然间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苏苏，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莫名的……

　　带着一丝呆萌。

　　虽然裴疏还没有答应，不过白苏苏却已经觉得——

　　‘嗯，本尊的弟子真可爱！’

　　白苏苏又问了一遍，想听小孩自己说：“做我的弟子，你愿意吗？”

　　小孩红眸灼艳似妖魅，偏生眉眼间却纯白如雪，带着一丝稚气，他抿了抿唇瓣，想说什么，但是待在冷宫这个鬼地方，太久没有跟人交流过，一时半会儿裴疏也无法准确地表达出自己心中所想。

　　小孩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然而，面前青衣窈窕的女子，注视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明亮，蕴含着款款的笑意，带着一丝鼓励的味道，好像不管他怎样，她都不会生气。

　　那样的温柔与明亮，是裴疏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哪怕是老太监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老太监的眼神里总有一丝奇异的叹息味道，跟旁人的厌恶不同，但是他也谈不上多么喜欢。

　　就好像……

　　他是一只可怜虫。

　　后来，裴疏才知道，那叫做——同情。

　　眼下——

　　女子看着他，不是厌憎，没有怜悯，眼神带着笑意和鼓励……

　　突然间，裴疏微微焦灼的心就安定下来。

　　小孩心想：

　　‘……我愿意的。’

　　‘哪怕这又是一次别出心裁的骗局，他也愿意贪恋这片刻的温柔与安宁。’

　　终于，裴疏慢慢地道：“……做你的……弟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很久很久都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咬字磕磕绊绊，发音甚至有点怪异。

　　但，还是把心中最想说的话，给问了出来。

　　他还有一丝模糊的记忆——

　　老太监说：“……小殿下不要难过，皇后娘娘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失了心智，其实她心里是爱你的。”

　　“就算……”想到先皇后对这孩子的厌恶，老太监说不下去了，眼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改口道：“将来总有一个人是爱你的。”

　　“……什么是爱？”小孩问。

　　“爱就是……你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

　　老太监咿咿呀呀的声音消失在裴疏脑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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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上小孩的目光，白苏苏一怔，摸了摸裴疏脑袋，为了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当然！”

　　在仙界，师尊与弟子的关系，比父母还亲近，可不是永远在一起？

　　裴疏心下升起细微且隐秘的欢喜——

　　‘她答应了。’

　　‘她说，会永远在一起。’

　　‘这么说……’

　　‘原来世上也有人爱我了吗？’

　　‘不，应该是——’

　　‘世上终于也有人爱我了吗？’

　　裴疏所求不多，因为上天生来给予他的就很少很少，所以这一分光亮，他就算是拼了命的，也要抓住——

　　“那，我愿意的。”

　　他说。

　　“……我愿意做你的弟子。”

　　——只要往后余生，我们永远在一起。

　　**

　　白苏苏收徒随意得很，没有学其他上仙上神搞一个什么盛大隆重的收徒典礼，还要邀请四海八荒的神仙们都过来观礼，然后昭告天下，这就是我xxx的徒弟。

　　忒麻烦了。

　　白苏苏骨子里懒倦，压根儿没想过这么麻烦，收大弟子银宿时是这样，收裴疏也没想过搞什么特殊，当场就敲定师徒身份。

　　小孩改口喊她，声音生涩却坚定，带着一分徐徐的眷恋：“……师尊。”

　　“欸。”白苏苏掐了掐裴小疏的脸蛋，露出姨母般的笑容：“乖。”

　　尔后，她又牵起裴疏的小手，雄赳赳气昂昂地道：“走，师尊给你报仇去——”

　　裴小疏拜了师，现下自然是她瑶华上仙的弟子，一来是脱离凡身，得跟过去的一切斩断联系，二来裴疏现在可是有她这个师尊护着的人了，那么他从前吃过的苦头，在这座烈日国皇宫里遭受过的磨难，自然得要一笔一笔清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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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胖墩三皇子一昨晚劫后余生，从冷宫逃走时，虽然放下了狠话，说自己一定会回来的，但是一向身娇肉贵的他，遭遇这么大的惊吓，一回到寝宫当晚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梦中还迷迷糊糊地说起了胡话。

　　宫人们立刻请来太医，又惊动了三皇子的生母贵妃娘娘。

　　贵妃只得了三皇子这么一个嫡亲的儿子，三皇子就是她的心肝肉，见状几乎没哭晕过去。

　　烈日国皇帝见宠妃梨花带雨，也大发雷霆，命令太医们必须治好三皇子，否则项上人头不保！

　　可，三皇子这压根儿不是病。

　　而是邪祟入体。

　　冷宫可是个阴气甚重的地方，他大早上的先是被裴疏给吓破了胆，灭了两盏阳火，再加上不管是三皇子本人，还是他生母贵妃娘娘，手里边可是沾了不少人命的，那些冤魂就在这座皇宫里头，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呢，三皇子阳火一虚，自然就被鬼魅给缠上。

　　三皇子高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一直不停地说胡话：“不要……你们不要过来啊……小贱种，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本皇子都给你，饶了我一命……”

　　正是三皇子嘴里的胡话，让贵妃娘娘快速锁定罪魁祸首。

　　这皇宫里，被叫做小贱种的人，除了冷宫里那个，也没有别人了。

　　再把三皇子宫里的奴才们拎出来一审，原来三皇子昨天晚上确实带几个太监偷偷摸摸去了冷宫，找那个小贱种的麻烦。

　　贵妃眸光一厉，“一定是冷宫那个小贱种害了我儿！”

　　烈日国皇帝心里就没有裴疏这个儿子，一听贵妃将裴疏称作小贱种，他一点儿都不生气，仿佛裴疏身上没有一半流着他的血一般，一边安抚宠妃，一边很生气地重重道：

　　“还不快去冷宫把那个孽障给朕押过来！”

　　一道狂风卷过。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烈日国皇帝和贵妃面前就多了两个人。

　　青衣女子牵着小孩的手，眉眼轻抬，绝色容颜上清浅的笑意不达眼底，含笑的声音却在华贵的宫殿内响起——

　　“不劳尊驾，我们自个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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