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然还记得……”柳如玉失声道。

　　柳言卿望着自己的生身母亲，一字一顿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敢相忘？”

　　那时，柳言卿不过才几岁，几岁的孩童能记得什么……

　　那是嘉天十几年的春天，柳如玉依稀还记得自己的第一位正君，乃是一个十分温柔体贴的男子。

　　“大人，天冷添衣。”

　　“今日阿卿习了新字，妻主可要看看？”

　　到后来。

　　一碗毒药葬送了那男子的性命。

　　彼时，那人已经缠绵病榻，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一碗碗下着曼陀罗之毒的汤药，一点一点地腐蚀、戕害着他的身体。

　　柳如玉端着最后一碗夺命汤药坐在榻边，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她年轻的容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伪善的温柔，又那般的无情：“松烟，秦家式微，你的母族已经给不了我任何帮助了，浮浓与我情投意合，英国公的嫡幼子是绝不会允我做侍郎的，所以就只好委屈你了。”

　　“我的存在，阻了妻主的路，”男子面容苍白，惨然一笑，道：“咳……咳咳……妻主想要松烟的性命，松烟不怨您，只是，松烟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你说。”

　　“阿卿……阿卿他年纪还小，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求妻主留下他的性命，他……毕竟也是妻主的血脉……可以吗？”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那语气可真是冷血无情啊。

　　“——只要他不妨碍我，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呢？”年轻的柳如玉脸上是温温柔柔的笑，但是那笑不及眼底，她轻言细语地道，“虎毒不食子，松烟，阿卿他是我的儿子，又自幼聪颖，我将来好好栽培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取他性命呢，你说是吗？”

　　“有妻主这句话，如此……我也就放心了。”男子接过药碗，仰头闭目，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从头到尾，柳如玉的脸上与眼底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之色。

　　于她而言，不管是如今的正君秦松烟，还是与他暗通款曲的英国公嫡幼子叶浮浓，都只是她上位的野心史上的垫脚石，只不过略微带着点儿香艳而已。

　　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秦松烟也终于看清楚了他这个原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妻主，那温柔雅玉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一颗冷血狠辣的心。

　　终究是……所托非良人。

　　他要死了。

　　他不愿死在她面前，不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对着这样一个冷心薄情的女人……

　　其实，死到临头，大限将至，他也没什么好怕的，顶多不过是一条性命，拿走便是。

　　可，他还有儿子，他的阿卿才五岁，他还那么小……

　　哪怕是为了儿子，为了他乖巧懂事的阿卿，将来在这柳家的路能够顺畅坦荡一些，哪怕是到了将死这一刻，也不得不跟柳如玉虚与委蛇到底，赌一赌柳如玉对他哪怕有半分的愧疚与怜惜，也能让这一丝丝的愧怜，将来回馈到他的阿卿身上。

　　所以，他隐忍着，在毒发攻心前，捂住胸口道：“我已经服下毒药，现在可否请妻主离开？”

　　“你？”柳如玉闻言认为秦松烟在赶她走，秦松烟待她一向温柔小意，体贴入微，如今听见对方的逐客令，柳如玉一时间微微不能接受。

　　哪怕，前一刻，她才亲自将一碗毒药，送到他的嘴边。

　　看啊，他的妻主就是这样一个精致利己的人！

　　男子心底自嘲地笑了笑，惨白的面容上满是虚弱之色，望向柳如玉的眼神依旧是那般温柔似水的模样，好似眼前之人依旧是他的心上人，“松烟如今这副样子，想必很是难看，妻主还是……不要看了吧……”

　　说着，秦松烟虚弱地咳了几声，脸上是隐忍着毒发疼痛的表情，“妻主，请给松烟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和体面，松烟不想生命的最后一刻，妻主记住的我，是这般痛苦狰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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