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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19

阿苏聿 2022-06-27

  来人名叫曹晟,管他叫曹哥的有,叫晟哥的也有。总之是哥。

  曹晟比穆阳大一岁,比周鸣鞘小一年。他上学晚,所以能和穆阳做同学。这个人邻里乡亲远近扬名,提起来没什么好废话的。一个字,“混”。

  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混”。

  周鸣鞘看一眼就知道。

  他在二道白河曾经有个师父。这师父是满族人,老猎手,箭术高超。他教他骑马、教他用刀,教他如何在野外用石头点燃一簇篝火,教他如何在风雪中徜徉天地。十四岁那一年,他和母亲吵架,当晚迎着寒冬腊月最大的雪与风,牵着马翻过围栏,进了荒山。他在山洞里生了火,想仗着师父教的本事过上一晚,夜深时,火灭了,看见绿眼睛。

  这是狼。

  山里是有狼的,狼比熊还要可怕。熊会累,骑着马跑上几步,熊不再追,狼不是。狼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执拗的生物,它们会锲而不舍地追着你,直到撕咬下你腿根的一小块肌肉。

  那天夜里,周鸣鞘遇到了狼。

  他用小刀和狼搏斗,风雷怒吼,马蹄破空。他在狂风中浴血奋战,筋疲力尽,在狼牙将将刺破他的脖子时,一刀捅穿了狼的肚子。血液喷射出来,溅在他脸上,那么热,他一时间迷住了眼睛。然而他从来没有忘记狼死前的那双眼睛。冷酷,顽固,咄咄逼人……

  这就是曹晟的眼睛。

  如果说穆阳是豹子,优雅而疏离,只有遭人欺辱才会穷追不舍,睚眦必报,而曹晟就是不问道理的狼。和周鸣鞘一样,看上的猎物,不会放手。

  曹晟是个危险的人。

  他站在一旁听曹晟和穆阳用粤语说话,半猜半蒙地知道,原来曹晟被警/察追。他说是自己今天太高兴,high得发疯,把摩托车骑得飞快,风驰电掣地杀进城中村,闯过了酒驾岗。被穷追不舍进到巷子里,只能弃车而逃。

  “他们把门全堵住了,出不去。我只能来找你。”曹晟说,“在你这儿住一晚。”

  穆阳沉默片刻答应下来。但他的沉默忽然让周鸣鞘感到疏离。

  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曹晟对穆阳来说,与其他的穆阳的那些狐朋狗友相比,要更特殊一些。他们是朋友——或者说,曾经是朋友。如今已经有了隔阂。那隔阂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足够叫穆阳心疲力竭。

  周鸣鞘有这样的直觉。

  果然,等曹晟说完前因后果,穆阳便翻箱倒柜找出一床被子,丢在沙发上,指着枕头对他吩咐:“睡吧。醒了再说。酒在冰箱里。喝多少,就给多少的钱。”

  曹晟说:“你和他睡?”

  穆阳说:“曹晟。”他沉默片刻,“金盆洗手,还不迟。”

  两人再没说话。

  周鸣鞘跟着穆阳上二楼。二楼果然极其狭窄,他们躺下了,腿几乎要交叠着放在一起,头也必须额头贴着额头,极其亲密地相互拥抱。

  二楼头顶有一盏小小的天窗,漏着一线的光,穆阳并不闭眼,就用手挡着脸,垂着眼睛安静地看。

  周鸣鞘知道他没睡。他在数穆阳的呼吸。

  于是他开口:“朋友?”

  穆阳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就已然心知肚明周鸣鞘想问些什么。他指的是曹晟。

  “以前的一个同学。”

  “关系很好?”

  “不好不坏。”

  周鸣鞘折过脸来看他,语气里有难得的认真:“不要走太近。”

  穆阳安静片刻,终于笑着扭过头:“我和你都走得这么近,还怕他吗?”言外之意周鸣鞘比他还要恐怖。可这人话里的揶揄像撒娇,让周鸣鞘极为受用。

  周鸣鞘便弯起嘴角:“我不一样。我对你不好吗?”

  穆阳懒得搭理他:“曹晟和你想的不一样。”

  周鸣鞘并不反驳,但他伸手替穆阳盖了盖被子。屋里点着风扇,正对着头顶吹。吹的是暖风。这不健康,容易落下病根,但少年人火力太旺,必须吹。

  穆阳伸展着他的两条长腿,睡裤也不穿,就一件吊带衫,轻快地躺在床上。周鸣鞘的目光暧昧地扫过一眼,只一眼,瞧见内/裤下微微鼓起的地方。他没把穆阳看出什么,倒把自己看热了。

  于是心虚地用被子把他的宝贝藏起来。

  周鸣鞘说:“你看到他的手了吗?”

  穆阳偏过头来。

  “他的手上有颜料。颜料很特别,光下一闪,绿变蓝,蓝变绿,油漆一样。那是什么你知道吗?”周鸣鞘说,“那是钞票的颜色。那是特制的染料,很难洗。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干净,”周鸣鞘意有所指,“这件事,他告诉过你吗?”

  穆阳勾起嘴角:“没有。”他顿顿,不等周鸣鞘指责,就说:“但我知道。”

  穆阳忽然翻起身,压住了周鸣鞘:“你以为我是什么小红帽吗,大灰狼先生?”他开着无聊的童话玩笑,“这世道脏的事、臭的事,我样样都清楚。我有底线。那些过了我的底线的人,我会打电话叫警/察叔叔的,”穆阳继续恶心人,“曹晟除外。我没法举报他。”

  他压在周鸣鞘身上,周鸣鞘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顿。

  “你看见他的手,却只注意他的手指,而不注意他的手腕。你看见他右手手腕了吗?”穆阳低头,伸出手来挑弄周鸣鞘的一缕头发:“断了。后来接上。到现在都是软的,拿不起笔,废了。”

  周鸣鞘一怔。

  “他妈是个画家,他爸却是个混账。吃/喝/嫖/赌/抽都沾,得罪了人,世纪初和人跑了。听说去香港了,再也没回来过,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他姐姐说,打工来还钱。于是拿上行李和他们去工厂了。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穆阳说,“去的不是工厂,是酒店。干的不是正经生意,是卖/淫。”

  “他再没见过她,因为她死了。那时候,那地方死一个妓/女,很正常。甚至不会有人管。因为上下一气。灰色是最危险的颜色。债主们又找上门来,这一回,知道他妈是个画家。于是有了别的心思。”

  穆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旧纸币。他轻轻抖着这张新印的第五版人民币,在周鸣鞘面前甩了甩。周鸣鞘莫名其妙。

  穆阳说:“像吗?”

  周鸣鞘一怔。

  “只要不进验钞机,没有人看得出来,这是一张假/币。”穆阳说,“而这只是曹晟他们印的第一批假/钞。”

  穆阳说着,垂眼“刺啦”撕了这张假/币。断缘是白色的纸皮,这才露出一点破绽。

  “他是个天才,画画的天才,看一眼,就能原封不动地照着摹到纸上。一点细节都不会错。可惜路子走歪了。你知道的,假/钞也要打版。打版几乎是最难的,过了这一关,你就能发‘横财’。而正好,他的债主们,就干这一行。他们一眼就看上他了,要带走他去抵债。他妈不同意,被打得险些断了气。于是他跟着走了。画画只用一只手,左手,他是左撇子。于是他们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这样他是废人,不会有背叛的心思。然后就把他拖入泥潭。”

  “他想过跑的,”穆阳说着,点了一根烟。声音很轻,楼下的曹晟不会听见。“他收集过证据。他跑出那个大仓库,连滚带爬地去了公安局,把一袋子印刷品郑重其事地交到对方手里。结果那些证据不翼而飞。第二天,他被抓回去,吊在顶棚上,遭了一天的毒打。他们拽着他的头皮把他拖到酒店,他在满座吃喝玩乐的人里看见他找的那个警察。他才明白什么叫深不见底。”

  “他后来跑出来了。鱼死网破,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总之闹得很不愉快。东/莞他待不下去了。他跑到港城来,但是那些作坊是家族的,是一个城市连一个城市的,岭南不干净,时至今日都是这样,我猜他们之间大概有别的协议,所以他还有一条命。”穆阳说,“但那和我没关系了。我只是偶尔收留他。我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我只能冷眼旁观。”

  周鸣鞘说:“听说过这里黑。没想过是这样。”

  穆阳把烟掐了:“哪儿不都是这样吗?你们北方就好到哪里去?”

  周鸣鞘闭上眼睛认真想了许久:“不好。他们不会这样歇斯底里,但做的事情更脏。他们喝掉的是我们这样的人的血汗钱。”

  穆阳说:“我和你可不是一种人。”

  周鸣鞘说:“我说是就是。”

  穆阳懒得再和他废话,翻了个身要睡。他今天和周鸣鞘之间留下了一笔烂账,已经不能算清。于是他不打算见这个人,起码梦里不要有他。

  然而忽然觉得有人在拨弄自己的头发。

  周鸣鞘闲极无聊,伸出手来给穆阳扎辫子。他的头发太长,确实适合扎一个小麻花辫。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这个技艺,穆阳拍他的手。周鸣鞘就说:“我以前给我的马这样扎。我喜欢那匹马。”

  穆阳气笑了:“我不是你的马。”

  周鸣鞘勾起嘴角:“但我喜欢你。”

  穆阳哑然,才知道自己上钩。他冷笑着翻了白眼,却看见窗外的月光。月光幽静,照在周鸣鞘身上,月光是冷的,然而不知为何,他觉得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有了动静。

  有人在黑暗中带来光明。

  于是穆阳让他扎:“后来呢?”

  “什么后来?”

  穆阳说:“那匹马。”

  “哦……”周鸣鞘笑笑。半晌,他拆开那条小麻花辫,顺手弄散,手掌滑过穆阳的耳垂:“后来马死了。后来我就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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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所有涉敏内容全属瞎掰扯淡,无参考无原形无暗示无逻辑,不要细究。另:本故事无好人,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杠我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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