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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91

骑鹤下扬州 2022-06-28

  王安石素不喜这些,为了给欧阳修面子好歹一直坐在席间,欧阳芾看着他隐隐郁燥的表情,忍不住好笑,自个溜去后院透气去了。

  从厨房巡视出来,途径亭园,忽瞧见不远处亭中二人拉扯,欧阳芾定睛细看,其中一人正是欧阳修,另一人却是不久前任了开封府推官,给她叔父作下属的司马光。

  欧阳修欲走,司马光绕至他身前阻拦。

  “君实啊君实,你这又是何苦。”欧阳修走不了,干脆甩袖背手,不住摇头。

  “恳请欧阳公向官家陈情,免去臣之职位。”司马光深深作揖。

  “中书敕令已发,你乞免的劄子也驳回了两次,你当知圣意难违,且官家升任你乃出于对你的信任,你当思索如何报答圣恩,而非在此顾影自怜。”几番劝说不得,欧阳修口气也不免重了些。

  仿佛被这一语刺激到,司马光惶惶目中登时蒙上层羞愧,然又万般凄然道:“臣有愧,当不起这份信任。”

  “你——”欧阳修气结。

  “臣自知身负重罪,侥幸逃脱责罚,然数月来倍受煎熬,如今虽强颜出入,但见人不敢抬头,深感上累知己,下累朋友,求欧阳公怜光知耻自省之心,乞请官家罢黜下官。”

  他语中恳切沧凉,欧阳芾听着,但觉他几要跪下去。

  “你!”欧阳修指着他深埋下去的头颅,恨不争气道,“庞相若知你是如今这幅模样,定悔当初护你!”

  言罢,也不管司马光受不受得了,掉头挥袖而去。

  身后,司马光抬目远视欧阳修的背影,这次却未再追上去。他如一截折断的枯枝,颓败地坐在亭中,久久未得动弹。

  欧阳芾注视着他萧索枯瘦的脊背,但觉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之人相去甚远。

  对于他和欧阳修适才纠缠不休的事,她亦略有耳闻。去年屈野河兵败西夏一案,经审查乃因统帅庞藉调察不周,擅自发兵于白草平修筑堡垒,致使陷入敌围,损失惨重。相关涉案人员或罢或降,惟独司马光在御史抵达前已接到调令,逃过一劫。

  庞藉看重司马光这位晚生,故为保护他,在御史到达前将所有与他有关的文件信函全部藏匿,是希望此事不要牵连到他,然司马光却知自己此前亦听信他人之言,未经实地侦察便向庞藉轻率进言修筑堡垒,此也有他一份责。

  回京后,司马光接连上《论屈野河西修堡状》、《论屈野河西修堡第二状》,反复申明自己乃首谋,应从重治罪,两状皆无批复,他自觉身负卖友自脱之嫌,痛苦不堪,上朝时向他人屡屡解释,言之切至,口几流血,要求对自己或处斩、或流放发配,最后朋友提醒他再说下去恐有沽名之嫌,他方才沉默。

  随后不降反升,他叩首谢而不受,内心愧疚想必愈发深重。

  司马光呆坐于亭中,寒风冰肌刺骨,对他而言却似若无物,他感到的唯有灼灼痛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自尊与良心,让他昼夜难安。

  “司马先生。”耳边倏忽传来一声轻唤,司马光回目,见亭下伫立一人,微微笑靥正对着他。他略怔,随即起而躬身,向欧阳芾作了一揖。

  “司马先生还记得我吗?”欧阳芾笑问。

  司马光放下手,道:“自然是记得的,欧阳娘子乃欧阳公之侄,我们曾有过数面之缘。”

  只她如今的模样却与那时不同,司马光将她所挽妇人髻粗略视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外面天气寒凉,司马先生进屋坐呀,里面刚端上的热羹,司马先生也尝尝手艺如何。”

  她的笑倒与记忆中相仿,无多少改变。司马光敬谢道:“劳娘子费心,我稍候便去。”

  欧阳芾便不再多劝,自己先回了前厅。厅中诸客热火朝天喝得正酣,欧阳芾踱至王安石身边,也不开口只望了望他,王安石便起身,告众人道:“内子有事,失陪。”

  欧阳芾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凑近他身上嗅了嗅问:“喝酒了吗?”

  “......你知我不饮酒。”王安石道。

  “我在后院还遇到一个不饮酒的,猜你们应能凑成一对。”欧阳芾玩笑道。

  王安石思了思,道:“司马君实?”

  “不错。”

  王安石与司马光的相识仅在他任群牧司判官的头几月,二人之间为君子之交,相识而不深厚,后来司马光赴任外地,便再无交集。此番二人皆回京充任京官,还未单独说过话。

  众宾散后,司马光也欲离去,陡然闻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却发现是王安石。

  “君实兄与我也有两年未见了罢。”

  二人立于庭中竹柏下,思忆曾经情景。“那时我们还在此一同欣赏欧阳姑娘弹奏的新曲,未料如今介甫兄已与欧阳姑娘结为良缘,说来我还欠介甫兄一声恭喜。”司马光勉强展开笑意道,“介甫兄新任度支判官,蒙受圣眷,京中百官皆欲识你,我早识介甫兄,竟是与有荣焉。”

  “这些客套虚词,君实兄倒也学会了。”未料王安石一针见血,话语毫不容情,司马光微微愣住,而后不禁叹息道:“介甫兄还与过去一样犀利。”

  “......”

  “我虽也自认坚持操守,认定之事便难为他人说动,然到底不及介甫兄坚定不移。”

  王安石罕见停了少息,道:“君实兄可容安石一问?”

  “甚么?”

  “你很在意他人评价么?”

  “......”司马光再度愣了愣,而后肃然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好,”王安石正目视他,“那君实兄何以惧怕他人指责?”

  司马光终于明白他在言甚么:“我未怕他人指责,只恐自己指责,若犯过错,岂有逃脱罪罚之理。”

  “安石愚见,纵放逐自身又有何益,便能弥补过失么?更或言,能够挽回失去的将士生命么?”

  司马光瞳眸涣散,颤了颤身,道:“只为自罚。”

  “君实兄是为自罚,还是为摆脱愧疚之情,以为凭此便可抵消罪责?”

  “我......”

  他说不出来。是了,他实则只为求得心安,所谓罪己,仅是摆脱内心愧疚的托词,他根本无法挽回任何事,只在逃避内心的谴责。

  “文以载道,当世人弗如君实远甚,光正方直,世人更少有齐君实者,安石浅见,君实兄留在中枢,远比放外他地更益朝野,居其位,则安其职,尽忠至诚,则可不负其心,泽福于民,则无愧一身官袍,君实兄若欲减轻罪责,当下方是最佳时机。”

  王安石的话犹若一记惊雷,轰然作响在司马光脑中。连月来的痛苦在这一席话中溃散,他诚然知晓王安石所言,只不愿放过自己而已,若无人对他言这番话,他还要纠缠自己多久,司马光不知。

  他苦涩一笑:“介甫兄胸襟坦荡,霁月光风,非光所能比拟,这一席话,我听进去了,往后,必不再作此矫情姿态。”

  王安石却笑了:“毋须谢我,这些话本非我之意。”

  司马光意外抬目。

  “适才内子见你愁颜不展,特让我来开解你。”王安石解释道。

  “欧阳姑娘?”甫一开口,司马光便觉失言,“......是令正?”

  王安石道:“你唤她二娘即可,她曾蒙你照顾,对你多有感谢,你若与她生分,恐她还会伤心。”

  “我不曾照顾过她。”司马光自觉实言道。

  “是么,她言之前欧阳公为范文正公撰写碑文时,惟独你支持他秉笔直书,不掺好恶,而欧阳公险遭外放时,你亦上书请留。”王安石淡道。

  如此细小之举,她竟仍记得,司马光惊讶之余,心中更升腾起其他情绪:“我......实惭愧万分,此前令正乔装作男子赴太学听课,我曾斥责过她,后知她当街贩画,亦觉此举失当,还曾委婉提醒于她,熟料她竟未尝计较在心......光在她面前该当自惭形秽。”

  他由衷之言,却见王安石似笑非笑看他:“你责过她?”

  “......是。”

  “此等无用之举,往后不必做了,她不会改的。”

  “......”

  “不过,你若有心与她言好,此刻不妨去喝盏她方沏的茶,”王安石率先转过身,对他道,“走罢,她已在屋内等我们了。”

  欧阳芾原本探头张望着,见二人遥遥步来,忙回至屋前,假装始终在此静立,笑道:“司马先生来啦。”

  二人遂并肩向她步来,广袖迎风,各含笑意。

  院外梅花散落,冬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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