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两下绑了个低马尾，刚放下胳膊，化妆师抬手就扯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给他重新扎了个丸子头。

　　何铮头皮被紧紧拉扯着，疼得他皱了下眉，想说些什么，又忍了。

　　“先做男角造型。”化妆师没有感情道。

　　他比对着何铮的肤色，挑选出一瓶比脖子还要深两度不止的粉底液，不怎么均匀地给他涂了个满脸，又用眉刷刻意将眉毛勾乱，点上瑕疵和痘印，最后贴上一片没剃干净的胡茬。

　　大功告成后，原本顶着张漂亮脸蛋的美人儿，赫然变成了粗糙又邋遢的油腻青年。

　　主角在生活里的形象是一位沉迷写作的人格分裂者，不注重形象，三天不洗头是常态。

　　思及此，化妆师又拿来一顶假头套，发质像浸过油一样软软耷拉着，戴上去之后果然贴着头皮，把人显得丑陋猥琐不说，还隐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潮闷味。

　　何铮拍照时被要求眼神空洞涣散，越无精打采越好，这像极了他曾经演重症病危患者时的状态，他回忆着作出调整，杜国升盯着摄像机里的画面，在某一秒表情到位的时刻，果断拍了下掌。

　　“可以。”杜国升冲何铮招手：“转过去拍几张侧脸，稍微蹲下一点。”

　　何铮照做。

　　旁边站着一溜儿排队等拍照的演员，见何铮对角色把握的精准度还算不错，又一阵窃窃私语起来。

　　“行了，过。”杜国升冲何铮点点头：“去换女装。”

　　何铮又一次坐在了化妆镜前，几分钟后，等来另一位化妆师，小姑娘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和小魏差不多大，说话时怯生生的，上来就跟何铮兜底自己是新人，技术不太好。

　　“没事，按你的习惯画就好。”何铮冲她轻轻笑了笑。

　　小姑娘吞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道：“闭..闭眼。”

　　这小样，让何铮忍不住想起魏祯也第一次跟自己打电话时的情形。

　　又怂，又逞强。

　　何铮嘴角向上勾了勾，小姑娘刚给他卸完妆，原本的面貌展露在她眼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见过什么世面，心脏猛地漏拍，他这一笑，俨然成了最大的世面。

　　“我觉得你比张嘉岳还要好看，”小姑娘小声嘀咕：“他不化妆没你一半好看。”

　　何铮淡淡一声嗯，“过奖了。”

　　他没见过张嘉岳，但这部戏原本的一番有考虑过张嘉岳，他知道。

　　“真的，我没骗你，我师傅就是张嘉岳的化妆师，”小姑娘一边给他画眼影，一边感叹：“他只是皮相漂亮，你是真的骨相都好看。”

　　何铮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等她画完眼妆，睁开眼，拿起旁边的剧本看了看。

　　剧中第二人格的设定是位美艳干练女作家，卷发大波浪配红色高跟鞋，西装收窄，敞露锁骨和细腰，妆容强调上扬的狐狸眼型，领带歪歪斜斜系在脖子上，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蛊惑而极具攻击力的长相，像是根据何铮五官量身打造的一样，所以当何铮顶着这套高还原度的妆造走出化妆间，往摄像头跟前一站时，周围再次陷入鸦雀无声。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认为何铮靠脸上位这件事站不住脚，现在这一刻，绝对不会再有人怀疑。

　　美貌在娱乐圈不是稀缺品，但总有那么些老天爷赏饭吃的人，长了张格外突出的脸。

　　只要精心打扮一番，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注定成为焦点。

　　*

　　晚上六点半，定妆照拍摄结束，何铮卡着北京晚高峰的点开车回家。

　　在天桥上堵了起码有半个小时，烟抽完了两根，依旧不见前行的预兆，何铮叹了口气，降下车窗点第三根烟。

　　裤兜里手机隔着布料嗡嗡震起来，这个时间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打来的。

　　“喂？”何铮晃了一下嘴里的烟，“你在哪，我去找你。”

　　电话里杂音纷乱，搀杂着好几个男人粗犷的笑声和打闹声，一道陌生嗓音侵占听筒，打着酒嗝调笑道：“弟..弟妹你好啊。”

　　何铮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能，能听见不？”男人舌头让酒精麻痹，吐字都不清晰了：“魏祯也喝多了，说想你了，想打视频看...看看你。”

　　他话说完，一道熟悉的男声在远处朦朦胧胧响起，还有酒瓶摔在地上的闷响：“你他妈喝不完别想回去找何铮，听见没。”

　　是杨承。

　　“能不能听见？说话啊？”男人没得到回应，不满地嚎了一嗓子。

　　“打视频？”何铮没什么情绪道：“是魏祯也想看我，还是你们想看我？”

　　“嘿你这人...”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手机明显被人一把夺过，何铮在听见魏祯也声音的那一刻终于放下心来，他磕磕巴巴道：“别生气，老婆，他们闹着玩的，你别生气。”

　　醉音浓重，显然被这群人灌了不少酒。

　　四周一片起哄声，促狭他那句脱口而出的称呼，杨承凑到他身边揽住脖子，阴阳怪气地跟着大叫了一声：“老婆！”

　　“滚你妈老婆是你他妈能叫的？！”

　　魏祯也凶巴巴喊了杨承一嗓子，醉得摇摇晃晃，脑子里一半是酒精，一半是电话那头的何铮。

　　“你别跟他们计较，我没事儿，我没喝多。”

　　魏祯也说着说着语气就温柔了下来，跟刚才激动喷脏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还傻乎乎笑了一声，小心翼翼问：

　　“我就是头有点晕，你能来接我吗...”

　　“把坐标发我微信，我马上来。”何铮把烟扔出窗外，在路口调转方向盘，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杨承说的：

　　“开玩笑有个度，杨承。”

　　魏祯也喝酒的地方在一家街边烧烤摊，位置偏僻到何铮连车都开不进去，只能停在三百米外的路边，一路小跑过去，到达目的地后看清眼前情形，饶是何铮脾气再好，都禁不住腾腾冒火。

　　桌边除去魏祯也和杨承，还有另外三个男人，光着膀子，臂膀后背卧虎盘龙，纹着不入流的日式老传统纹身，模样看上去也跟正经人不沾边。

　　杨承短袖也撩到了胸前，指间夹根烟，身上气质和这群人如出一辙，魏祯也就趴在他旁边桌子上，脸埋进胳膊里，明显已经喝过了限，脖子红成一片，后背还一抽一抽的。

　　喝成这么不人不鬼的样子，旁边一个管的都没有，甚至还试图把酒瓶往他嘴里塞。

　　何铮走过去时，不知道是哪个男的吹了声口哨，用一种下流的目光赤裸裸打量他，摩挲着下巴来了句：“确实挺像女的啊。”

　　何铮看都没看这人一眼，抄起桌上的啤酒，毫不犹豫朝人身上一泼。

　　他甩甩手上的水，冷着脸叫了一声杨承。

　　“以后你跟你朋友喝酒，别叫上小魏，”何铮看着杨承:“他不是你找乐子的对象，也喝不了那么多，你要是想看人耍酒疯，去大排档跟我喝。”

　　被泼酒的男人骂了声草，狠狠锤一拳桌子，刚要站起来，就被杨承按住肩膀压了下去。

　　“行，我的错，”杨承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该带头灌酒，我的错。”

　　“把酒店房卡给我，”何铮冲杨承伸出手：“我送他回去。”

　　杨承伸了个懒腰，拎起一瓶啤酒，站起来说：“顺带把我也送回去呗。”

　　“你自己打车。”

　　“啊？”杨承挠挠头：“那我好像就找不到房卡了呢。”

　　何铮皱起眉：“你是不是有病？”

　　杨承笑了声，转向魏祯也，拽他胳膊把人拉起来，让他大半身子都靠在自己这边，低下头拍拍他的脸：“醒醒，你老婆来接你了。”

　　魏祯也还没有所动静，何铮就把他扯了过来，“咚”地撞进自己怀里，转身拖着就走。

　　没走两步又觉得太费力，何铮干脆揽过魏祯也的膝窝，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杨承在后边不疾不徐地跟着，见他这番举动，晦暗不明地啧啧了两声。

　　何铮一路把人抱到车里，放在副驾驶上，杨承钻进后车座时被何铮冷冷扫了一眼，他双手立马掏进兜里，摸索着找东西，还有模有样地端出一副疑惑表情：“诶，我房卡呢。”

　　何铮懒得鸟他，给魏祯也系好安全带，启动汽车。

　　车子平稳行驶到大道上，今晚没风，窗户开到底也不见凉爽，魏祯也垂着脑袋，睡得安安静静，何铮看了他两眼，收回目光时，恰好从后视镜里看到杨承的眼神，一直落在魏祯也身上。

　　有那么一秒钟，何铮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复杂。

　　“小魏和你住同一间房？”何铮出声询问。

　　“总统套间，有两间卧室，分开睡，”杨承收回视线，两只手懒懒枕在脑后：“我和他睡一张床的次数多了去了，这你都要吃醋么。”

　　“没有。”

　　“放心吧，他跟我说了，等过两天去趟墨西哥再回来，就在你剧组附近买套房。”杨承话锋一转：“你满意了没？”

　　何铮不理会他怪异的语调，皱眉问：“他回墨西哥干什么。”

　　“股权交接，接手他爸妈的公司。”

　　何铮没说话，杨承兀自点了根烟抽，话痨上身，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他父母干什么的。”

　　“你说。”

　　“你对他是真一无所知啊，”杨承抿了口烟：“墨西哥那边乱得很，他爸妈工作性质保密，危险系数高，小时候就把他一个人藏在国内这儿，谁能想到藏出毛病来了。”

　　何铮感觉自己在被杨承牵着鼻子走，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毛病。”

　　“自闭症，你不知道吗？”杨承目光又落回魏祯也身上，重复道：“他好歹跟你同居半年，你不知道吗？”

　　何铮哑然。

　　“你以为他就是不爱说话是吧。”

　　杨承嗤笑了声。“他以前自己在这边住，没朋友，同学抢他生活费他不还手，也不跟爸妈说，饿的跟狗似的去垃圾桶里翻果皮，让欺负他的那群混账玩意直接揍晕了扔垃圾桶里，这些，他都没跟你说过吧。”

　　何铮还是说不出话，杨承笑容逐渐变得尖利，像柄剑一样，直直扎进他心脏里。

　　“说白了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吧，你不关心他的过去，也没真的设身处地想过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就坐享其成他暗恋你这么多年，再像施舍一样跟他谈个恋爱。”

　　“你什么都没想过。”

　　“凭什么呢，何铮。”杨承用最平静的口吻开了口。

　　“你明明连回信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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