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梁瞬间慌了神, 脑海里某根弦猝然崩裂，他稍蹲下去察看泡芙的情况，手拿开后口罩上殷红一片，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罩中渗涌而出。

　　心脏仿佛被巨石砸烂了一样, 生疼, 仿佛那血从泡芙口中咳出来，倒浸痛了他的伤口。

　　他忽然有很多话想和泡芙说, 责备, 嗔怪, 安慰, 赞许, 问询……但喉结艰涩地滑了滑, 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摘下了泡芙的口罩, 用洁白的衣袖擦去他口鼻之间的血液。泡芙乖巧而眷恋地蹭蹭他的手腕, 像追逐温存的独兽, 渴望在战斗之后得到温柔的抚慰。

　　他刚刚没在战场受伤, 那些二级丧尸在靠近他的一瞬间就只剩下被屠戮的命运，但他的右眼又开始剧痛, 直到那口血咳出来, 灰瞳的异样才慢慢平复。

　　沈梁抓起泡芙的双手，晶核内的治疗能量不要钱似的往泡芙体内灌输, 直到泡芙抬起血迹斑驳的脸说了好几声不要才堪堪停下。

　　“没事……别……怕。”

　　“我们回家。”沈梁把他抱进怀里，很谨慎地，以免挤压到他的胸腔。泡芙说对了, 他确实怕, 怕他疼, 怕他受伤, 怕他有去无回。

　　这种恐惧感，偶然放在心脏的天平上，未必会轻于前世的噩梦。

　　他没能保护好泡芙。

　　也没能对他好好管教。

　　“沈医生。”

　　白燿走过来，深深地朝他们鞠了一躬：“非常抱歉，我将为这次的错误判断和指挥负责……”

　　白燿是非常骄傲的人，铁血的性格和极高的天赋让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有资格趾高气扬，连基地首席指挥官都无法让他折腰。

　　但骄傲归骄傲，能骄傲到今天的人，最基本的是非认知不会出错。他也是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异能者，尽管和二级丧尸正面硬刚的情报有限，战场之上，也不会看不出刚刚有多危险。

　　他没有忙着去剖珍贵的二级丧尸晶核，而是先俯身道歉，是真的希望能得到沈梁的谅解。

　　身处末世，那把枪就是他的命，危机之下他没能选择相信沈梁自有他的难处，当时也确实心存再观察一番那个单眼少年的心思，现在想来实在是自私得太过可怕。

　　末世降临不过一年半，他已经变了太多。

　　为了活着。

　　SE组组员也没动，跟着白燿默默地垂着头，只有一个人目光复杂地盯着沈梁怀里的少年，手里的狙击槍指向地面。

　　沈梁没说话，把霰弹槍扔给了白燿，牵着泡芙的手就要往回走。

　　“沈医生——”

　　“沈……”泡芙勾着他的手指，幽绿的左眼扑闪扑闪，“肉、肉脯……”

　　“换个任务，时候还早，不会让你饿肚子的。”沈梁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指腹摩擦过白皙细腻的脸颊，滚烫的热意在雪肤上燃烧起来。

　　“都……一半……”

　　白燿适时插话：“接下来的作战由我们包揽，你们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回到综合处我会向工作人员说明本次作战主导者，报你们的名字。”

　　“就当是刚刚那场战斗的补偿。”

　　“如果要吃肉脯的话，那边那堆丧尸脑袋里剖出来的晶核可以买很多。”

　　沈梁作为外城居民，用二级丧尸晶核去综合处交换物资太张扬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惜多费周折参加A级任务的原因。

　　白燿主动提起这件事，由他出面采购再合适不过，到时候焦点也不会在他身上。

　　在弥赛亚基地，越边缘化越好。

　　他还想早点带着泡芙远走高飞呢。

　　沈梁稍微冷静下来，看着泡芙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在肉脯的面子上回了头。

　　“不必报我们的名字，只是这场任务结束后的晶核抽成换取的肉脯全部属于我们，如果白组长舍得，那么合作可行。”

　　白燿不会拎不清，五十八枚二级晶核，包括苔藓和磐石，这对于基地来说是多么惊人的数字，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小组取得过这么卓越的战绩，FM组最佳的成果也不及这次作战的三分之一。

　　他们完全可以不去海青煤窑，现在就已经在基地里封神了。

　　“如果你们愿意加入SE组，这将是我们整个小组的荣耀。无论沈医生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肯在基地扬名，只要我们成为队友，我们将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们。”

　　“不必了。”沈梁拒绝得很干脆，“我不加入任何小组。”

　　就是因为不想加入小组，所以故意避开了FM组领取任务的时间，否则以封明心的性格，想要推脱掉恐怕不太容易。

　　“既然白组长都说了剩下的任务由你们包揽，我和泡芙就不跟着去了，免得他又忍不住当前锋，你们也就看着。”沈梁按着泡芙的帽子，平静说道。

　　白燿沉默片刻，又说了声抱歉。

　　但战斗结束之后，抱歉往往最不值钱。

　　他带领SE组剖完晶核后继续前进，沈梁算是彻底和他们划清了界限。海青煤窑那边其实说不上太危险，连续遇到两波丧尸群的可能性不大，除了地形因素剩下的都很好克服。

　　SE组实力不差，没多久就抵达煤窑洞口。

　　他们一走，沈梁的表情就彻底冷了下来。泡芙很敏感地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他抓着沈梁的小臂踮脚凑上去耸耸鼻子，一脸单纯，让人不忍心责怪。

　　沈梁也是人，他也不忍心，但泡芙太不听话，这样下去迟早出大事。这次是几十只，下次就是几百只，泡芙单体作战能力再强又如何，到底还是肉|体凡胎，伤了会痛，血流尽了会死。

　　会死——

　　沈梁的脸色更冷了，他单手扣在泡芙脸上，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拉下他的帽子，把帽沿上沾满尸液的毛绒领扯了下来。

　　力道很重，扣子绷掉时泡芙的耳朵向两边撇了撇，像是有点怕他。

　　沈梁不太温柔地触碰着他，确认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口。

　　“嗷——”

　　“嗷什么嗷，不会说话吗？”沈梁从外套内侧抽出一把小型手术刀，划拉一声割了一块衬衫布下来，冷声命令道，“打湿。”

　　泡芙不高兴地抿抿唇，抬起手，指尖浸出一股股清澈的水，那是尸皇空间内的饮用水源。

　　“好了。”

　　沈梁用湿布擦拭他雪白的脖颈，动作稍微透出些粗暴的意思来。

　　“为什么……生气……”泡芙仰着头看他，声音闷闷的。

　　他解决了那么多丧尸，应该是可以回来讨奖励的，可是沈梁不但不夸他，还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明明做得很好。

　　“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沈梁面无表情，脱下外套铺在一处草地上，按着泡芙的肩半强迫地让他坐了下去。

　　“不就是不听我话冲到前线，差点被丧尸抓烂脑袋吗，下次继续，我不拦着你。”

　　“哪有……它……抓、抓不到……”

　　“是是是，你最厉害，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呜。”

　　泡芙能听明白这不是夸奖他的话，耷拉着耳朵却想不清楚为什么。

　　沈梁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没再一股脑的灌输医疗能量，而是用精神能量探查了一下他体内暴动的杀戮欲望。

　　“呜……”

　　泡芙很抵触这种探查，陌生精神力的探入让他的左眼骤疼，本能驱使他瞬间反击，但本能之上有更强大的意志让他往沈梁的怀抱靠近。

　　沈梁很快收手，抱住蹭在他怀里的雪狼。

　　“怎么了？”

　　他故作冷漠的表情有些崩裂，一声宝贝差点就要顺口跳出来。

　　“泡芙这里疼。”泡芙指了指左眼，脆弱地靠在他的肩上。

　　但其实并没有疼得那么厉害。

　　沈梁仔细地观察他的左眼，那抹幽灵一般的深绿不能久视，狼王诅咒烙印在瞳孔深处，连最擅长操纵丧尸的精神系异能者都会为之颤栗。

　　刚刚是精神能量在他体内蔓延得太深了，触发了他左眼的防御机制，正常情况下他是该反击的。

　　沈梁看着泡芙乖巧又可怜的模样，心不自觉地软了软。他当然不会忘记泡芙不听话的时候是什么样，但现在让他继续冷着脸对待泡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为难。

　　更何况，让泡芙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像也不怎么现实。

　　“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梁无可奈何地说着，却并不感到无力。泡芙就乖乖靠在他肩上，这种怀中满盈的感觉太美好了，他从来不知道掌心里温热的一截腰会是这样一种幸福的错觉。

　　“能不能再听话一点？你让我很担心。”

　　泡芙眉眼弯弯，乖乖地嗯了一声。他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沈梁说什么，无论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了再说。

　　他一点都不觉得危险，沈梁也许永远都不会理解，那样血腥而残酷的战斗是他天性里无法抹去的渴望，他是野兽，需要痛快地撕咬杀戮，无关痛痒地游离在战场边缘就如同压缩饼干一样食之无味。

　　而沈梁早已厌倦了日复一日的作战任务，实验室里尸液的气味也和战场上没什么不同，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停泊下来的地方，即使他也没办法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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