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尧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你听到了不同的说法?”

　　封逐光说：“我听到的故事，前面和师尊一模一样，后面却不是如此。”

　　绿尧颇感好奇：“你说。”

　　周围的人群依旧喧闹，封逐光替绿尧拦开路人：“师尊听说的是圣女泉清冽甘甜，打一壶水回去会变作两壶，我却探听到……”

　　突然间，有人高喊：“静——”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力极强，一下子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所有人听到，脸色都不禁严肃起来。

　　封逐光突然闭嘴，绿尧正要再说什么，平心扯住绿尧的袖子，密语传音道：“阿姐，你忘了吗?不能说话，这是大布里斯祭司的‘唱人’，为祭典开场人，他一旦说话，其他人就不能再说，直到女祭司开始唱祭歌，在此之前一旦说话，视为破坏祭典，无论本乡人异乡人，都会被抓住当场处决平息圣女之怒。”

　　平心提前做足功课，虽然不用怕一群凡人会拿她怎么办，但是绿尧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轻轻点头，静观其变。

　　“分——”

　　大路两旁的人自觉自发地向两边退避，连牲畜都安静异常，没怎么挣扎就被主人扯到一边，封逐光护着绿尧，带着平心站到了大路最外围。

　　“起——”

　　“咚——咚——咚——”

　　随着传来三声庄重而沉闷的鼓响。

　　紧接着，一个女人苍老嘹亮地呼啸起来，令人心头一颤。

　　绿尧循声望去，只见八个体壮如牛，皮肤黝黑发亮的昆仑奴赤-裸着上身，脖子上挂着檀木珠子穿金珠的珠链，手臂上套着黄金护臂，穿着羊皮短裤，赤脚抬着一个描金绘银的高木台，木台上坐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微胖，罩着白袍坐在木台上，面前放着一面大鼓，她在一声短暂的呼啸后停下来，众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女人高高举起双手，左手“嗙”一声拍在大鼓上，然后她开始一下、一下、一下地拍着大鼓，继而再次高声呼喊起来，调子古老原始，歌声如泣如诉，高低起伏，通过她的歌声，几乎能看到那个有着明亮月亮的晚上，一个披着白纱的少女坚定地步入干涸的月亮泉的场景，黄沙漫过她的脚面，夜风拂过她的脸庞，她的死亡换来上天的宽恕，葬身之地重新涌出清澈的泉水。

　　所有人都心神驰荡，开始用手打起拍子，默默跟着她唱这首歌，唱着唱着，不少人忍不住流下泪来。

　　昆仑奴沉默地抬着这个女人走过，在经过绿尧的时候，这个白袍女人突然拿起大鼓旁的松脂火棍站起来，兜帽滑落，露出她一头茂密的栗色长卷发，上面毫无装饰，她看上去已经五六十岁，皮肤苍白，皱纹如沟壑丛生，一双棕色大眼睛却明亮得如燃烧的火堆。

　　她举起松脂火棍，火棍无风自燃，众人低低抽了口气，她举着火把踩到鼓面上开始跳舞，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白袍女人手里自如地旋转变化，她高歌不休，响喝行云，震撼人心。

　　“她是大斯布里的祭司，在悲叹圣女为了众人牺牲自己的命运，高赞圣女为了众人牺牲自己的选择。真是自相矛盾，是不是?”封逐光转头对绿尧，却看到她原本雪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定定地看着木台上那个年老的女祭司。

　　“师尊?”封逐光问。

　　绿尧好似没听到封逐光的话，只是愣愣地跟着那个女祭司走，所有人都簇拥着那名女祭司，人群像波浪一样不停地朝前翻滚涌动，一直朝着大路的尽头而去。

　　“师尊!”封逐光拉住绿尧的手。

　　“啊!”绿尧如梦初醒，不解地看着封逐光。

　　“阿姐，你怎么了?师兄唤了你好几回。”平心蹙眉看着绿尧。

　　“我……”绿尧一边跟着朝圣似的人群，一边轻声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绿尧上仙的故人?平心抬头看了一眼封逐光，只见他悄悄朝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便装作不知，和绿尧道：“阿姐，圣女泉和我们之前听说得其实不大一样。”

　　绿尧回神：“什么意思?”

　　平心看了一眼周围眼睛全跟着女祭司走的人，压低声音说：“圣女泉其实有个别称，叫做‘善恶泉’，它的泉水并非日日甘甜，有时候打上来的泉水清甜无比，但有时候却是剧毒。”

　　绿尧：“剧毒?”

　　平心点点头：“是，曾经有孩子掉入圣女泉，漂浮不沉，被泉水送至岸边自己爬上去了，但也有孩子掉入圣女泉，立刻被毒死，被‘圣女的怒火’焚烧殆尽。”

　　什么意思?绿尧皱起眉，也就是说，这圣女泉兼具“水”和“火”两种特性。

　　希望……和她猜得不一样。

　　平心说到这里，封逐光忍不住笑了一声：“圣女说是圣女，但毕竟是人，人心中自有善恶，她虽然是自愿献祭，但是心中就没有一点恨，没有一丝怨?”

　　平心平静地顺着封逐光的话接下去：“师兄说的是，但总体而言，圣女泉发毒有限，只要打水之前用银针测试有无毒性即可，况且大布里斯之所以能成为南部沙漠最繁荣的绿洲都市，离不开圣女泉的功劳。”

　　封逐光道：“这里的人们认为是圣女泉时善时恶，是因为圣女的灵魂作怪，未曾得到安息，只要她发怒，圣女泉就会变成恶泉，杀人泉。所以大布里斯的人会每年举办一场圣女节祭典，为了使圣女安息，来年可以继续带来不竭的水源，减少毒性的发作……”

　　说到这里，封逐光冷笑道：“圣女泉若是只有善没有恶，那么过了百年，只能留下一些只言片语，不完整的传说，可能连‘圣女泉’为什么叫‘圣女泉’都忘了，怎么还会有人用这么大的阵仗来祭祀她?”

　　“人，多半是欺善怕恶的，感恩之心不能长久，唯有恐惧才能让人永记。”

　　“这是人之本性，就和乐城人对待落笛湖一样，不死到临头不知错。”

　　“这个圣女死了也是个聪明人，永远为恶泉会使所有人逃离她，永远为善泉会使人忘记她曾经的牺牲，只有善恶不定，甚至善多于恶才能留住这些人。”

　　“对于爱恨交加的人，这样的做法也无可指摘。”

　　绿尧听着就觉得封逐光的话，就觉得他的想法实在太危险，简直就是天生做反派的料，她想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可圣女为什么要留住这些人?她已经死去，这些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听了半晌的平心突然问道。

　　“为什么一定是圣女在发怒才导致了死亡?或许这口重生的泉水本就是剧毒，是圣女压制了泉水的毒性呢?”平心提出自己的猜想。

　　绿尧安慰地看着平心，看这孩子，思想就很阳光。

　　封逐光看绿尧的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端看谁的猜测准一些了，师尊你觉得呢?”

　　吹拂而来的风已经带了岸边青草的水汽，绿尧抬头望去，远远的看到满月高悬下的一泓泉水，波光潋滟，色如翡翠，像是凝固的碧玉，只是这块碧玉上如今有了一丝丝不祥的红色裂纹。

　　绿尧为三人施下隐身术，轻声道：“我觉得你们猜得都不准……”

　　高台上的女祭司朝天伸开双臂高唱：“圣女啊——求您的灵魂安息，宽恕我等愚人，向我等展示您的慈悲，给予这片绿洲希望，降下温柔的甘霖——”

　　女祭司双手举起燃烧的火把用力掷向圣女泉：“仁慈的圣女啊——请指点我等方向，赐给我等清澈甘美的泉水吧——”

　　火把落入圣女泉，火焰轰然炸起，泉面上燃起熊熊大火!

　　绿尧背对着耀眼的火光，轻声说：“我还没对你们说过，是谁偷了我的朱雀羽罢?”

　　作者有话说：

　　要填一个挖了很久的坑，埋了很久的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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