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闪过绿尧嘴角，“我带你走。”

　　绿尧并没有马上带封逐光离开安西城，而是等大火被扑灭之后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这家客栈因为距离百花楼太远，是为数不多没被火灾波及的所在之一，掌柜的因为招待临时住店的客人忙得焦头烂额，竟也没有注意到封逐光异乎寻常的丑，只当是火灾里被绿尧救出来的孩子破相毁容了。

　　相比起封逐光，反而是绿尧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客人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纵然掌柜被一群人咋呼得心浮气躁，对绿尧还是下意识地轻声细语：“客官是住天字第一号，请问住几日?”

　　绿尧接了掌柜递过来的钥匙，将一袋金子放在桌上：“暂住几日，多余的钱便搭棚施粥，不够再问我要。”

　　掌柜的连连点头，绿尧气质明显不是凡人，掌柜的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根本起不来要私吞的心思。

　　绿尧抱着封逐光上楼了。

　　绿尧预备将封逐光放在床上，封逐光却“啊啊”支吾着不肯。

　　绿尧疑惑地歪了一下头：“你怕弄脏床吗?”

　　封逐光红着脸点头。

　　“好。”绿尧没有强迫封逐光的打算，他不肯，她就不逼他。

　　绿尧将封逐光放在椅子上：“张嘴。”

　　封逐光目光一闪，闭紧嘴巴低下头，羞惭的红色从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耳根，迅速占领了他整张脸。

　　绿尧放缓了声音：“张嘴。”

　　封逐光没有张嘴，绿尧听见了他轻声呜咽，还有用手背擦眼睛的声音，不禁晃神。

　　这时候的封逐光还不是个喜怒无常，冷血无情的魔尊，他是个委屈了还会哭的孩子。

　　他还是个人。

　　绿尧再开口时，声音喑哑：“我也算个瞎子，和你又有什么不同?”

　　封逐光咬着下唇看绿尧，她说自己是个瞎子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却莫名教人难过。

　　封逐光张嘴。

　　封逐光刚张嘴，绿尧马上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往封逐光嘴里塞了一把药丸!

　　封逐光从小被塞多了不知名的东西，本能反应就要吐，一把被绿尧捂住：“一起吞下去才有用。”

　　面前这个女子冷如天上月，不食人间烟火，接不着地气，很难知道凡人，尤其还是个小孩同时吞一把子丹药是会被噎死的，封逐光咽得眼泪汪汪，梗着脖子吞下去了。

　　丹药落肚，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气从丹田开始冲击封逐光的经脉，封逐光浑身错位断裂的骨头“卡啦卡啦”复原，封逐光震惊地看着自己被咬掉的两根手指肉眼可见地长出骨头，经脉继而包绕住指骨开始生长，然后是血肉，最后附上一层皮，紧接着封逐光的半截舌头一痛，原先断裂的地方重新裂开，另外半截舌头像是吸饱雨水的竹笋，飞快地生长出来!

　　封逐光惯来忍痛，但此时也控制不住地紧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叫出声，身体不断抽搐。

　　“应该有点疼。”绿尧摸摸封逐光的头，“忍一下。”

　　封逐光：“……”

　　身体重生的痛苦不到半刻钟就结束了，封逐光满天大汗地倒在椅子上，嘶嘶抽着冷气。

　　绿尧略施法术，将封逐光清洗了一遍，换了一身衣服，连海带似的头发都被洗得柔顺，梳成马尾，卷卷得荡在后脑，露出一张丑丑的脸。

　　绿尧伸手摸封逐光的脸，然后拿起封逐光的手，摸了摸刚长出来的手指，接着掐开封逐光的嘴，满意道：“长得很好。”

　　口气好像在说自己种的花终于开了，十分欣慰。

　　封逐光动了动好几年没用过的舌头，缓了片刻，抬眼看绿尧，敬畏又小心地问出他憋了半夜的问题：“你为什么救我?”

　　绿尧沉默片刻，没说实话，她只是慢吞吞地说：“你根骨不错，将来会入仙门。”

　　封逐光摸着自己怪异丑陋的脸，不可置信：“我?”

　　绿尧点头：“是。”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生来带胎毒，因此丑陋，我已用灵药为你洗髓，从今往后会日益正常，毋须自卑。”

　　封逐光手指一颤，垂下头，过了很久，他问绿尧：“我该怎么称呼您?”

　　仙门称绿尧为上仙，同门称她为长老，小辈称她为师姑，师姑祖，雪女称她为峰主大人，只有封逐光称她为师尊。

　　但她再不能做他师尊。

　　绿尧：“……你叫我仙长便可。”

　　封逐光应得很快：“仙长!”

　　绿尧恍惚了一瞬，答应道：“……嗯。”

　　绿尧带着封逐光在安西城修养了几日，除了将钱交给掌柜的施粥之外，还带着封逐光在安西城四处查看有没有需要帮忙救治的人，顺便惩处趁乱作怪的魔修和凡人。

　　一个眼蒙白布的冰山美人，身边跟着一个丑的厉害的萝卜头，就算是在鱼龙混杂的安西城，也显得格外瞩目，但是由于忌惮绿尧手里那柄灵气逼人的斗雪剑，也无人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等到安西城的火灾基本控制住了之后，绿尧就带封逐光离开安西城。

　　封逐光原先跟在绿尧身边并不怎么说话，他还不习惯自己的舌头，但他原本胆子就大，年纪虽小，反应却很快，也很聪慧，而且他能感知到更多的危险，眼睛也能看到妖邪之物。

　　因此，他便成了绿尧另一双眼睛。

　　与此相对的，封逐光的话从开始的一句两句，变成了一段两段，最后他熟悉了自己的舌头，话就变得特别多，从不必要不说开始什么都说，而且他看绿尧从来不和他生气，胆子越发大了，问起问题来更加肆无忌惮，像是要把这几年没说的话全补上。

　　“仙长，这个丹药是做什么的。”

　　“救人。”

　　“救哪里?”

　　“内伤。”

　　“什么内伤?”

　　“肺腑。”

　　“这个丹药呢?”

　　“救人。”

　　“救哪里?”

　　“外伤。”

　　“什么外伤?”

　　“皮肉。”

　　“那为什么这两颗丹药长得一样?”

　　“……我不知道。”

　　“为什么仙长不知道?”

　　“因为不是我炼的。”

　　“那是谁炼的?”

　　“我师妹。”

　　“真厉害。”

　　“……嗯。”

　　“如果我会医术就好了。”

　　“你想成为医修?”

　　“不。”

　　“那你问什么?”

　　“医修好像要救所有人，但我只想救我想救的人。”

　　“……”

　　“仙长我们去哪里?”

　　“回家。”

　　“家?”

　　“就是我住的地方。”

　　“……谢谢。”

　　“什么?”

　　“我是说，仙长，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回去，就像说书先生说得那样，只用一张符或者剑就回去了。”

　　“我灵力受损，无法直达。”

　　“那仙长要不要紧?!”

　　“无妨。”

　　“那仙长……”

　　“你……”

　　“什么?”

　　“你莫再说……罢了，你说了这么久的话，渴吗?”

　　“不渴，谢谢仙长!”

　　“……好罢。”

　　“那仙长……”

　　封逐光那张小鬼在世一般的脸沐浴在阳光下，竟没有原来那般吓人了，他抬着头，敬慕地看着沉默寡言背着剑的绿尧，嘴角弯弯，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跟在绿尧身边，随着她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林间小路上。

　　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小封大概六七岁，还是比较幼齿的状态，还没有进化完全，尤其在绿尧面前，就是个小孩子，等他到了封尧山，就开始少年老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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