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阿谣，是我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一扇门，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
朵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定定地望着那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她还穿着发布会时穿着的白色礼服，胸前有大片的血已经干涸，可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机械地抬起头，大脑迟钝得让她几乎想不起他们是谁。
“朵娅。”江御一个箭步走到她的身边，眼睛里有压抑的紧张，雷达似的扫过她的全身，“你怎么样？”
她推开他站起来，僵硬的身体不听使唤，差点摔倒，江御扶住了她。
她还是拒绝了他的搀扶，站得直直的，舔了舔干燥的唇，开口：“江叔叔，岳阿姨。”
这么大的事，又当着媒体记者的面，藏也是藏不住的。消息传回江宅，老爷子的血压当即就升了起来，手里的紫砂壶拿不住，摔成了一地碎片。
老爷子闹着也要来医院，被江森夫妇劝住了，叫了医生守着老爷子。两人也不敢耽误，直奔着医院而来，在门口遇见江御，也不管他怎么也到了这里，三个人一块上来。
自家孩子受了伤，在手术台上躺着，任谁都会心疼，可看着朵娅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们也说不出一句苛责的话。
岳婷性子柔软，朵娅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见朵娅这个样子，她也心疼，把朵娅揽进怀里。
“不要怕，你北川哥哥不会有事的。”
她的怀抱格外温暖，还带
着淡淡的馨香，朵娅僵硬的身体终于回春，开始有了一点温度，却开始浑身颤抖：“阿姨，北川……北川哥是为了救我，我……”
“没事，没事，北川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更何况，医生都在里面呢，没事的啊。”朵娅语调破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岳婷知道她是吓坏了，柔声地安抚她，“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阿姨带你过去清理一下好不好？”
她身上、手上，还有脸上都有血，触目惊心，令人心惊。
朵娅张了张嘴就要拒绝，但是岳婷摇了摇头。
“你别急着拒绝，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去洗一洗，清清爽爽的，也不要让北川醒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而担心，好不好？”
朵娅看着她温柔但不容置疑的眼睛，点了点头。
岳婷带着朵娅去楼下的洗手间，留下江森和江御在门口等着。
走廊里有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明明有阳光，却依旧让人觉得阴森森的。江御挨着江森坐下，江森冲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格外勉强。
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被22，医生鱼贯而出，守在门口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
主治医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摘下口罩说道：“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砰的一声，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江北川被送回了病房，麻醉效果没过，他还在昏睡。
他这么躺着，没三五天是离不开医院，岳婷
和江森商量着，得回去给他收拾点衣物带过来，回头也好换洗。
岳婷的本意是让朵娅回去的，她这个样子留在医院，实在让人担心。但是她不走，坐在病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江北川，谁也劝不动。
她这样固执，岳婷心里叹气。
江御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目光从朵娅的脸上滑过，看向岳婷：“伯母，要不就让朵娅在这里陪着吧，还请您回去也帮她收拾点衣服过来，我在这陪他们一会儿。”
江御留在这里，岳婷也放心，于是点点头：“好，那我们先回去，有事就打电话，收拾好了，我们就过来。”
江森和岳婷走了，房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五月的风已变得暖和，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江御却觉得冷。
他走过去，握住朵娅的手，手心冰凉，带着涔涔的汗意。她没有动，也没有挣扎，往常要是他这样，她早动手了，可他这会儿宁愿她和以前一样。
“朵娅。”他叫她。
她像是被惊醒了，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看了他一眼。
他忽而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小心到了极致：“不要怕，我在这呢！”
她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抱着，半晌，他感觉到腰上环上了一双手臂，狠狠的，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他们之间总是剑拔弩张的抗衡，从来没有过片刻的安宁。这一刻能将她搂在怀里，而她又这样安静地信赖着他，曾是他在梦中都会
渴望的情景。可不知为什么，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护士来敲门，有些单据需要家属签字，江御跟着去了护士站，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病房。他去了医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热饮和面包，总要劝着朵娅吃一点，不然，他真怕她会晕过去。
江北川的病房位于医院顶楼，特供VIP病房，有直达的电梯。江御提着袋子从电梯里出来，转过走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惊讶不已，想开口叫人，谁知身影一闪，进了旁边的安全出口。
江御顿了顿，随即跟了上去。
空旷的楼梯间，周松柏的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们，想拿全款，门都没有。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做事不周全。”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事，周松柏气得喘粗气，末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恶狠狠道：“你不用威胁我，真要出了事，咱们谁也跑不了。八成要不要，要的话，我回头就给你汇款，不要，滚蛋！”
说完了，他挂了电话，骂了一声脏话，好像是反应过来，他小心地朝楼上楼下看了一眼，然后顺着楼梯一路走了下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江御站在原地，心底一片冰凉。
尽管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可能，但是，还是按捺不住心底不断浮上来的念头。他闭了闭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猛地22安全通道的门，一路追了下去。
周
松柏走楼梯，江御坐电梯，赶在他到之前在医院大厅等着。
半分钟后，周松柏走了出来。
江御迎上去，拦下了他：“舅舅。”
周松柏脸上一僵，有些慌乱，随即扯出了一丝笑：“啊，阿御，你怎么在这儿？”
江御心想：是我问你为什么在这才对。
他扬了扬手中拎着的袋子，说：“我去外面买点吃的，刚回来。您怎么来医院了？来看北川？”
周松柏干巴巴地一笑：“面子功夫嘛，来问问情况，也省得回头不好看。那什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赶紧上去吧。”说着，他就要走。
江御叫住了他，冲他伸出了手：“舅舅，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手机没电了，Monica还在等我的电话。”
Monica是他的秘书。
周松柏不疑有他，将手机掏出来递给他。
江御走到一边给Monica打电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松柏听到他在说什么。退出来的时候，他点到通话记录，五分钟前有一个呼出电话，没有存联系人的姓名，他迅速看了一眼，记在了心里，而后将手机递给周松柏。
“谢谢舅舅，你有事就先走吧。我答应了大伯和大伯母，在这盯一会儿。”
江北川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晚霞漫天，将房间镀上了一层金红色。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眼一片雪白，他愣了愣，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没想明白，疼痛便
随着睁开的眼睛逐渐蔓延，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这一声极低，但是一直守在床边的人一下子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围上来。
“北川，你醒了！”
“北川，你感觉怎么样？！”
“爸，婷姨。”
痛意让他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眼睛里有些困顿，随即意识回笼。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着急道：“朵娅呢，朵娅怎么样？！”
他以为声音很大，开口却轻如蚊蝇，江森靠得近听得清楚，连忙说?：“没事，你放心，她好好的呢！”
一回头，他看到躲在后面不动的朵娅。
“你这孩子，快点过来，怎么这会儿又躲在后边了。”
朵娅咬了咬唇，带着情怯的感觉，凑上去：“北川哥，我没事。”
江北川的眉毛蹙得更紧了：“你这样，丑死了。”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眼底泛着青影，不用上妆就能演女鬼。
朵娅眼底一片湿热，复杂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堵得她几乎不能呼吸。这个时候了，他还能和她开玩笑，她含泪瞪他一眼：“你才丑，全世界你最丑。”
江北川笑了，有点欣慰，又有点清醒，哄孩子似的低语一声：“一块儿丑。”
紧绷的气氛在这一刻瓦解，岳婷擦着眼泪，拉着江北川的手：“好、好、好，还能开玩笑，就很好。”
江北川抿了抿嘴：“爸，婷姨，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担心没什
么，倒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江森向来不是迁怒于别人的人，可看着江北川躺在这里，虚弱到极致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好好的吊灯，怎么会掉下来，他们怎么做事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北川微微一顿，眼里精光四溢：“是啊，怎么就掉下来了呢。”
江北川看着一屋子的人，一个个围着他转，哭笑不得，强打着精神劝他们都回去。
江北川是真心想让他们回去的，一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受伤，这么多人围着他，他反而觉得不自在；二来，他受伤，他们跟着着急，现在他醒了，他们也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不管是岳婷和江森，还是朵娅，他们都不肯。他苦劝半天，江森让了步，说让两位女士回家，自己留下来看护。
朵娅在江森的背后冲江北川做了个口型，他看得清楚，说的是褚南谣。
江北川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大半天过去了，褚南谣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他爸留在这里，褚南谣是不好过来的。
江北川妥协：“爸，你和婷姨先回去吧，朵娅在这里陪着我就行。”
江森和岳婷拗不过他的坚持，只能选择离开。
朵娅送他们下楼，岳婷拉着她的手，说让她不要太累了，明天一早他们就过来，这一夜她就在医院将就一下。
哪里是将就，VIP病房，套间里还有一张床，专供看护的人使用。
但朵娅知道岳婷是好心，乖巧地应了。
回到顶楼病房，她就看到江北川伸着脖子等她。看到她进来，他连忙说：“快点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朵娅拿了自己的手机给他，他接过去，费力地按数字，拨通，立马就被接通了。
那端是她紧张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江北川心底柔软：“阿谣，是我。”
朵娅去接褚南谣，从医院后门走，一路走安全通道，直接上顶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长长的楼梯里，回荡的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还有呼吸声。
又上了一层楼梯，褚南谣喘了口粗气，身体素质越来越差了，这才爬了几层，就已经累成这个样子了。
朵娅停下来，回头看她一眼，说：“要不要休息一下？”
褚南谣冲她摇摇头：“不用，我可以走。”
说完这句话，又是无声的沉默，就在这片沉默中，褚南谣听到了朵娅的话。
她说：“对不起。”
褚南谣脚步一滞，她知道朵娅在为什么道歉，微微一笑：“没关系，反正那天，我也没被你占到便宜。”
朵娅也笑了，低低地说了一句：“也是。”
她们两个继续往上爬，褚南谣看着朵娅的背影，她总觉得朵娅变得不一样了。
朵娅送她到病房门口，而后小声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褚南谣冲她感激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天已经黑了，床头灯散发柔和的
光芒，江北川就躺在病床上，被这灯光一衬，显得越发苍白。
她的步子很轻，但还是惊到了江北川。其实他也没有睡着，麻醉的后劲上来了，他有点困，但身上的痛意又让他睡不安稳。
睁眼看到褚南谣，他笑了：“你来了？”
可褚南谣笑不出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江北川就有些慌，还有些紧张，不自觉地舔舔唇，哑着嗓子叫她：“南谣，我疼。”
“疼死你活该！”
他这样撒娇，褚南谣心底的气却没有减少，走过去冲着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使劲戳了一下。
“江北川，你能耐了啊！”
江北川故作夸张：“褚南谣，你谋杀亲夫啊！”
褚南谣冲他翻了个白眼：“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受法律的承认。”
江北川眉一弯：“你是怪我没有向你求婚吗？”
“……”
这都是哪跟哪啊？
褚南谣气得又戳了他一下：“你给我正经点。”
江北川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好了，不生气了，我没事。”
“没事你躺在这里？”
褚南谣无法跟他说她在新闻上看到他受伤的时候的心情，她担心、焦灼，想第一时间到医院来看他怎么样了，却还得顾忌着，只能等着他的电话。想到这里，她眼里蒙了一层水光。
“北川，你不能这么吓我的。”
她这样，江北川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对不起，对不起，我
向你保证，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他信誓旦旦，着急地向她保证。
褚南谣靠过去，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说：“再有下一次，我就不要你了。”
江北川搭着她肩的手一顿：“好。”
医院的病房里有一种异样的安静，因为褚南谣来了，江北川的心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慢慢地就迷糊了起来。
褚南谣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就不再说话，陪着他，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借着床头的灯，她以手抚摸他的轮廓。过了一会儿，她推开门出去。
朵娅原本靠在墙上，见状直起了身。
“进来吧。”褚南谣往外看了一眼，“他睡着了。”
朵娅闪身进去，看了病床上的江北川一眼。
褚南谣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这里就麻烦你了。”
朵娅愣了愣：“你不再多待一会儿？”
褚南谣摇摇头：“亲眼看过他没事，我就放心了。事情闹得有点大，估计你们这里不会太安生，我留在这里，说不定会给你们添麻烦，所以还是早早回去好了。”
朵娅认真地看着褚南谣，江北川喜欢的女人，颜值和智商并存，之前那副骄纵大小姐的模样，估计是在骗她。
但她何尝没有骗过他们，揪着过去不放，怎么会看到未来的方向。
“你放心吧，这里交给我。”朵娅说，“有事情，我也会联系你的。”
“麻烦你了。”
褚南谣回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江北
川。她不想走，如果可以，她宁愿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由她来守护，但她不能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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