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侯静静地望着卫凤娘的背影，她身前的灯笼轻轻晃动，大部分灯光都被她的身子挡住，小部分灯光照在她的黄色四季花绣花鞋上，这双绣花鞋一步步走远，很快消失在石壁后面，九幽侯却还是不肯收回目光，就这样出神地望着这双绣花鞋最后消失的地方。

　　卫凤娘在隧道中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尽头，提灯一照，见前面果然有一扇门，门上果然悬着一面圆形的铜镜，上前一步，转了几下，便将铜镜从门上取了下来。

　　铜镜一取下来，卫凤娘就听到一阵轰轰隆隆的水声，自右手边传来，知道这就是花园里的那条瀑布。这条瀑布就在九幽侯所住的玉堂殿的前方，是一条很小的瀑布，水声不大，以免打扰到九幽侯休息，卫凤娘这时站在瀑布旁边，倒也不觉得吵。

　　卫凤娘放下灯笼，四下张望，忽见不远处的水池边上，有二三十个人站在那里。这时天色太黑，她离得又远，根本看不清这二三十个人的模样，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紧紧攥着衣袖，心想：“他们一定就是杀死了‘地藏’那些仆人的凶手，‘地藏’要我点着的那些毒烟，只能毒倒屋子里的人，他们待在屋子外面，那些毒烟自然拿他们没辙。”

　　卫凤娘拿起铜镜，正待将铜镜放回原处，然后回去告诉九幽侯，他的仇家就在花园里，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是么，那他心里到底是喜欢那位卫小姐，还是那位凌小姐？”

　　卫凤娘知道这句话中的“卫小姐”指的是自己，“凌小姐”指的应该就是从荆州过来的凌霜华。

　　这个“他”指的是谁呢？

　　卫凤娘心想：“她是‘地藏’的仇家，说的应该就是‘地藏’吧。”

　　她当然知道九幽侯对她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但她只能假装不知道。

　　铜镜就在她的手里，她随时都可以将铜镜放回去，堵住门上这个圆洞，也挡住外面这道声音。

　　她也应该这么做。

　　她没必要去听别人说，“地藏”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抬起手来。

　　“他们是‘地藏’的仇家，我得留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他们发现自己的同伴都死在了屋里，而‘地藏’却消失不见以后，定会再想出一个恶毒的办法，来对付‘地藏’。我得留在这里，听听他们会想出什么恶毒的办法来。”

　　她这么在心里跟自己说。

　　只听得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道：“他当然更喜欢卫凤娘。再过两个月，我就跟在他身边整整八年了。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能像对卫凤娘一样用心。

　　而且小雷是他一手养大的，不仅是他的徒弟，还是他的儿子，他养了小雷十三年了，平日对小雷一直溺爱无度，小雷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会满足小雷的愿望。只有这次，小雷对卫凤娘一见钟情，要娶卫凤娘做老婆，却被侯——不，老僵尸驳回了。”

　　卫凤娘登时羞红了脸，想起她和小雷相遇的第一天，那时她还没有看见小雷，小雷却已经将她从头到脚，都看得清清楚楚，晚上还跑到了她的床上，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第二天她终于见到了小雷，小雷要和她出去散步，她不忍心拒绝，就陪着小雷出去了，然后在路上被小雷紧紧抱住，小雷还跟她说，无忌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妻子。

　　卫凤娘觉得自己不能去怪小雷，他只是一个孩子。

　　虽然他的所作所为，和田伯光、云中鹤这些采花贼，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缺爱的孩子，而她是一个大人，理应包容这样一个孩子。

　　但她真没有想到，小雷说要自己做他的女人，竟然是真心的，而且连“地藏”的仇家都知道这件事了。

　　卫凤娘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凛，暗道：“‘地藏’的仇家怎么会知道小雷的事？小雷现在可不在山谷里啊。她真的是‘地藏’的仇家吗？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声音十分耳熟，似乎常常听到。”

　　只听那女人道：“老僵尸当天就让柳先生把卫凤娘接了过来，还把小雷关在了屋里，不许小雷去见卫凤娘，也不让卫凤娘见到小雷。小雷一怒之下，就离开了这里，还留了一封信，说是：‘我喜欢凤娘，你抢走了凤娘，我走，总有一天我会抢回来的。’”卫凤娘大吃一惊，心想：“原来……原来小雷离家出走，竟是因为我。”她先前就知道小雷离家出走了，九幽侯还让柳三更去找小雷，但她万万没想到，小雷竟是为了她离家出走的。

　　第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子道：“嗯，他对这位卫小姐确实上心，那凌小姐呢？我先前听人家说，凌小姐过来以后，他连卫小姐都顾不上了，天天折磨凌小姐，要凌小姐围着他打转吗？他若只是讨厌凌小姐，干吗总是把凌小姐叫到他面前来？讨厌一个人，不应该希望这个人永远在自己眼前消失吗？我看他心里也是喜欢凌小姐的。”

　　忽听得一个声音清朗的男子笑道：“妹子，你也把男人想得太好了。那位凌小姐宁可毁容，也不嫁给他，伤到的是他那又可怜、又脆弱的自尊心。他天天折磨凌小姐，不过是盼着凌小姐不堪重负，向他求饶罢了。只要凌小姐向他求饶了，就是向他认输了，他就可以随便践踏凌小姐的尊严，他那受伤的自尊心，自然就能不治而愈了。

　　这和男女之情没什么关系，即使他心里对凌小姐真的有男女之情，这男女之情也远远比不上他自尊心受创的痛苦和报仇的迫切。说到底，就是他没有那么喜欢她罢了。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把心上人捧在手心里，都怕人家化了，硬起心肠去折磨心上人，心上人身上受一分的罪，他自己心里得受十分的罪，折磨几下，就受不了了，只能缴械投降了。”

　　卫凤娘心下暗暗叹息。

　　她是希望九幽侯喜欢凌小姐的。

　　如果九幽侯喜欢凌小姐了，他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孤独了，自己也可以离开了。

　　只可惜凌小姐心有所属，为了不嫁给九幽侯，不惜毁掉了自己的容貌，对九幽侯也一直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

　　那个声音清脆的女子笑道：“是啦，你是男人，你肯定比我清楚。不过照你这么说，他也没有多么喜欢卫小姐吧，不然怎会把卫小姐的丈夫杀了？”

　　卫凤娘一听，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全身发软，瘫倒在了地上，心想：“把卫小姐的丈夫杀了？卫小姐是谁？她的丈夫是谁？不会是……不是！不是！一定不是无忌！”

　　她伸手去推石门，想要出去问个究竟。

　　但那石门异常坚固，她用上全身力气，石门却也丝毫不动。

　　她却还是用力推门，推得手掌剧痛，手臂抽筋，却也不肯放开。

　　突然之间，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在哭什么？”

　　卫凤娘身子一颤，回过身去，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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