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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洛氏血脉112

薄荷酒/薄荷酒BHJ 2022-11-02

  秦霜劈倒一名敌人,便冲进了内室,他只听到宁王的声音,却没有静王的应答,吓得一身都是冷汗,进去也来不及点灯,立刻从怀里摸出火摺子。

  待看到自家宗主面色惨白地躺在宁王怀里人事不省,更是魂飞魄散,扑上前去先试探鼻息,又要检视有没有受伤。

  “皇兄身上应该没有外伤,”洛凭渊皱眉道,那刺客没能劈下去,他适才察看静王状况时也比秦霜好不了多少,不过进来得早,多少镇定几分,他已经见过静王发病的情况,低声问道:“皇兄这两日可是病了?”

  秦霜见洛湮华身上并无血迹,脉息也不似受了内伤,才略略定下神来:“主上是病得厉害,过了今夜应会好些。”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发现能辨认出这张脸:“此人叫戴士桀,他有个兄长名叫戴士发,专为东宫办见不得人的勾当,想不到今晚连他也来了。”

  洛凭渊闻言,已明就里,说道:“外面还有些没收拾完的,你自去应敌,这里有我守着。”纵然他有许多疑窦,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首恶已死,但府内战局未平,秦霜便转身出去。宁王方才除去了好几名刺客,府中暗卫已占到上风。

  洛凭渊听着外面的杀声,心中除了焦虑,还隐隐有几分恍惚的恐惧,走的时候好好的,如果今夜没能回来,如果方才赶进来的不是自己或秦霜,而是另一名刺客,会发生什么,他还见得到皇兄么?

  好一会儿他只觉得心慌,静王的身体发凉,呼吸也像在雾岚山那晚一样轻得若断若续,究竟是患了什么病?

  洛凭渊忍不住轻轻摇了他两下:“皇兄,你醒醒,好不好?”然而洛湮华没有声息,只是眉间不易觉察地蹙得更紧了一些,像是正在昏迷中忍受煎熬。

  洛凭渊不敢再动他,只能静静地坐着,地上是一具正在冷却的尸身,面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平日里看起来温文谦和的太子,暗地下手时竟如此狠辣,亦或这才是真实的面目。

  兵刃碰撞之声逐渐平息时,他感到静王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睫微微翕动,像是极力挣扎着想醒过来,他低下头安慰道:“皇兄,是我,已经没事了。”

  从第一批刺客入府开始到全部结束,大约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首领一死,场面无人指挥,很快就被击溃,留下了几十具尸首,其余的带伤逃走,府中的暗卫也有两人战死。

  小侍从们和不谙武功的从人都被事先安置藏在地窖里,这时赶忙出来服侍收拾。五皇子既已回来,就成了主心骨,众人的神情都还镇定,有条不紊地善后。

  洛凭渊没让人将静王移回澜沧居,只吩咐白露和谷雨睡在外间待命,其他人不必守着。

  待忙乱终于过去,他坐在床榻边出神,此处不是雾岚围场的营帐,而是静王的府邸,然而他仍然同样束手无策,只能在旁边陪着。如果与上次情形相似,再过一两个时辰,该是会缓和下来吧,但洛湮华看上去很难受,像是在挂心着什么事,醒不过来,又不能彻底陷入昏睡,身上的虚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单是擦拭额间,一条绢帕就已沁得半湿。

  洛凭渊心里一阵抽紧,谷雨说发病时已经服过药,此刻唯有等待。他倒了杯温水想让皇兄喝几口,然而在意识迷离间病人连水也不肯喝,明明还是夏天,却像是冷得在发抖,唇色全是灰白。

  洛凭渊考虑了一下,起身将内室的门关上,又坐回原位,伸手握住了他的腕脉,开始试着输入真气。他只有这个办法了,上次驱除湿寒时效果还可以,但愿现在也能奏效。

  洛湮华在透支的虚脱中感到了体内有真气流动,温暖的内息缓缓地运行周天,他有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曾经他也可以引导真气疗伤,能够运用内力迎敌,使用轻功来去自如。可是如今他已经武功尽失了,最后一次运用自己的内力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颤抖了一下,神智蓦然清醒过来。

  “皇兄,你醒了?”洛凭渊见他张开眼睛,不由惊喜:“先不要动,你的气息太乱,我帮你梳理一下。”

  静王看到了本不应在此的皇弟,年轻的脸近在咫尺,他有些迷惑,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过来。本以为至少还要过五六日才能见到的洛凭渊,想不到提前回来了,什么都被撞见了。

  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他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忍着毒性带来的不适,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洛凭渊的心神却安定下来,真气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看到静王的眉间舒展了一些,但手掌还是发冷。他略一思索,便掀开被子一角,距离心脏最远之处便是双足,从足底涌泉穴输入内力,应能更快回暖。

  脚上布袜只脱了一只,他就察觉出异样,掌心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他定睛看去,不禁呆住了。从足心到脚趾,覆盖着深深浅浅的疤痕,一块叠一块,全是烙伤,尽管已过去多年,仍能看出先前有多严重。他手指发颤,将另一只脚上的布袜也扯下来,同样如此,足背上完好无损,脚心和脚掌却伤得不成样子。

  足心涌泉穴最是敏感,他无法想象这么重的烙伤当时会痛成什么样,在脚底反复烙了一次又一次,旁人有谁会注意到,都以为他没受外伤。

  他轻声问道:“皇兄,你脚上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声音里已带上了自己都没觉察的战栗。

  洛湮华此时神志又有些昏沉,他没有注意到洛凭渊的动作,只是感到弟弟在耳边急迫地问着,像是一定要得到回答。他努力地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道:“没什么,是在廷狱,很久了。”

  廷狱,洛凭渊怔了一下,八年多前,皇长子被带到廷狱审讯了三天,那时候自己还在宫中,因为连受打击而过得浑浑噩噩,甚至没有去关心这件事。

  他心中涌起难言的痛楚,的确,那时还不到十一岁的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他闻讯只是抱以漠然,很快就将此事抛在脑后,接着便一去八年,不闻不问。

  “我说过了,别再说没事、没什么,我再也不相信了。”他低声说道:“皇兄,你还受过多少伤?他们下毒手拷问折磨,是想将罪名栽到你身上么?”

  “不要紧,”静王隐约感到他的声音都变了,下意识地安抚,“只有脚上,行刑的狱卒说,这样就干净了。”

  干净了,洛凭渊呆了一呆,静王的脚上有什么,需要盯着那里用烙刑。他在脑中竭力回想,小时候,如嫔有时会得到皇后允可,将他带回蕴秀宫的居所,两人单独待在一起,如嫔除了拿出很多好吃的,还会拉着自己说话。有一次,她脱下他的鞋袜,很专注地盯着脚心,痴痴地说道:“凭渊,你要记得,你脚底有红痣,这是洛氏真龙血脉的证明,你是陛下的皇子,天潢贵胄,比谁都尊贵,谁也不能因为母妃出身低看轻你。”说着,她神秘地凑近小小的自己,“你看这脚心上三颗红痣生得多好,母妃打听过了,洛氏的皇子可不是人人都长得出来,洛深华别看出身高,说不定脚上都没有呢。你好生记着,千万别对外人说起。”

  是了,记忆里只要与如嫔单独相对,她想的总是出身,因为曾经是婢女,而且从未得到过天宜帝的宠爱,只是因为生下皇子被封为嫔,永远上不来下不去地纠结。

  当晚洛凭渊在就寝前,曾经很认真地掰着自己的小脚丫观察了一下如嫔口中非常重要的痣,后来他隐约地从后宫年老的嬷嬷口中听到类似的说法,洛氏的血脉中,大约有十之六七会在足心长出红痣,嬷嬷说那是龙子凤孙受命于天的标志。他那会儿才六七岁,好奇地趁着皇兄午歇睡着时,偷偷去看过他的脚,皇兄双足上也有好几颗。那会儿只是觉得好玩,从没放在心上,过后也就忘了。

  此时,尘封的记忆重新回归,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两个多月前看到的,纪庭辉耳朵上那快很小很不显眼的疤痕,本来是颗黑痣,为了掩饰曾经身为岳乾的过往以及对华山派的忘恩无义,他把它烫掉了。

  而韩贵妃将当时十七岁的皇兄送进廷狱,命人用刑烙去他脚心中的红痣,他们要除去皇长子身上一切有可能证明拥有天家血脉的标记,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生怕红痣烫掉了还会长出来,于是要将那片肌肤烙得再没有一点完好之处。

  而今想来,如嫔的执念有多少来自韩贵妃的巧言令色与推波助澜呢?他的确有弑母的仇人,那是韩贵妃和魏无泽,抚育了自己的皇后含冤而死,青鸾生死不明,而害了她们的人却在坐享富贵权柄,继续不停手地戕害皇兄。

  洛凭渊坐了不知多久,他似乎能听到脑中思绪涌动贯通的声音,他什么都明白了。

  天宜帝之所以会相信皇后叛国通敌,之所以多年来冷酷对待静王,最关键的原因并不是韩贵妃呈上的那封所谓的如嫔遗书,而是皇帝在看过遗书后,到长宁宫做的那一次滴血验亲。因为不知被人从中动了什么手脚,父子的血没有相容,从此他再也不信皇后的忠贞,也不再相信皇兄是他的亲子,一切诬陷才能顺理成章的成立。否则,江璧瑶贵为一国之后,洛深华身为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背叛禹周与天子呢。

  韩贵妃一定是过后想到了静王的脚上可能还有痣,无论红痣是否能作为皇子身份的证据,她和太子都要将之除去,否则寝食难安。这一场烙刑如此残忍狠毒,欲盖弥彰中直透出做贼心虚。就像纪庭辉明知耳朵上的痣即使烫掉了,也会在原处留下痕迹,但他仍然忍不住要去烫。

  皇后和琅環都是无辜被冤,洛凭渊从未像此刻般确认这一点。他内心阵阵紧缩抽痛,同时又涨得快要破裂,除了沉痛,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他望着眼前的静王,他的脸色比方才好转了一些,但依然像纸一样苍白,他曾经多健康。

  洛凭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勇气再去看皇兄脚上重叠狰狞的伤痕,只能再次握住他的腕脉,输入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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