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涯絮缓慢滑动眼珠：“一整天...都不在。”

　　剑兰道：“是的，所以我让我的朋友们分散在城内寻找允姨下落，但是都没有消息，我刚刚听说城头这边有人被...所以来看看，但现在看来，允姨也不在这里，那就很有可能，她早就已经出城了，所以，我带你出城吧，不管怎么样，得活下来再说。”

　　剑兰看向城墙，又快速收回目光，眼眶已泛红，嗓音颤抖：“我来的比较早，听到了一些事，城中密道交错复杂，是这帮杀千刀的逼问他们城中百姓的下落，他们不愿说，才会被杀的...城主是个好人，你娘亲也是。”

　　裴涯絮头埋的越来越深，始终沉默着，剑兰拉她的胳膊，道：“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我们先走吧，这帮天杀的不知道会不会搜查这里，我们出去之后，等风波平息下来，再偷偷过来...把他们的尸身偷走，让他们能入土为安...”

　　裴涯絮眼角抽动，猛然甩开她，目光凶狠：“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你说的轻松！因为这帮杂种杀的不是你娘！”

　　她说完就愣住了，剑兰她们从小流浪，连家都没有，更别提亲人。她自知失言，剑兰却没什么反应，又凑上来钳住她手腕：“所以现在先出去吧，一切等我们出去再说。”

　　裴涯絮被她拉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她方才太过激动，此刻肌肉还在痉挛，全身都在隐隐抽筋，剑兰确认了一下她的状态，她摇头说没事，两人这才小心跑起来。

　　按照剑兰熟悉的路线一路绕过敌军，路过新北桥村时她顿了顿，剑兰注意到她神情，道：“你们村中的人，应该大部分都逃跑了，如果没有遇到敌军，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想起赵千帆的话，心中终于轻松了一些，她抬头往里看，忆起自己院前那一圈符咒，蹙起了眉。

　　剑兰又拉着她往前跑，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哎呦了一声。

　　裴涯絮低头看，是一块已经焦黑的尸体，被烧死的少女看起来年岁不是很大，身体蜷曲着，一小块木头散在她身边，朱红的平安二字显得有些粗糙。

　　是几年前那个在陈奶奶去世的晚上出生的孩子。

　　裴涯絮捡起那块平安符，摊在掌心认真看着，和记忆里的一样，是允姨亲手做的，不算精巧，但胜在字体秀丽。

　　这块平安符，没能保护这个女孩啊。

　　她忽然神经质的低笑，双手陷入发中，用力往下拽，头皮刺痛到麻木。

　　允姨现在在哪里呢？

　　她真的自己走掉了吗？

　　剑兰见她不动，正要催促，裴涯絮忽然道：“你的嘴还好吗？”

　　剑兰一怔：“什么？”

　　裴涯絮道：“刚刚在城墙那边，我着急之下撞了你，你的嘴还好吗？”

　　剑兰下意识舔牙齿，有一颗撞在口腔软肉上划出了伤口，不过没什么大碍，于是道：“没什么问题，现在先别关心这些，等出去再说吧，我刚刚好像听到敌军的声音了，这里会越来越危险的。”

　　裴涯絮道：“你走吧。”

　　剑兰睁大眼睛：“什么？”

　　裴涯絮用力握紧平安符，咯的掌心钝痛：“你走吧，我不走了。”

　　剑兰过来扑她：“你发什么疯啊，小裴老板！”

　　裴涯絮后退一步，哽咽道：“别管我了，剑兰，我娘没了，我的家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又能怎样呢？”

　　剑兰焦急道：“你为什么...不行！快点走，这里说不定一会还会有敌军过来，我们先出去，之后在从长计议！”

　　裴涯絮摇头：“没用的，前线那里也是屡战屡败，出去又能怎样呢？这帮狗杂种应该很快就会赶往下一个城镇了吧，逃不了的。”

　　剑兰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啊？刚刚不还是...”

　　她耳尖微动，话音瞬间止住，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方向似乎是这边。

　　剑兰瞳孔颤抖，再一次来拉她：“快走！不然真的来不及了！敌人过来了！”

　　裴涯絮摇头，把她往前推了一把，目光平静：“我把那些人引走，你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马蹄声渐近，还能听到极为粗嘎的喝呼声，裴涯絮再次推了她一把，就转身跑回去，在街角处还没拐弯，就和一匹高大白马迎面相遇。

　　敌人惊呼一声，裴涯絮拔起路边尸体上插着的短剑，用力往前一刺，剑尖捅破敌人的腿铠，刺入皮肉，又卡在骨头里。

　　她屏气凝神，面前似乎竖着一面坚实的墙，她奋力想去推倒，去刺破，去扎穿，心脏跳动的耳膜震痛。她手上满是鲜血，几乎都来自南桥城的百姓，然而此刻终于也浸上敌人的血。

　　敌人痛的大叫，愤怒将她踹开，长矛刺过来，直插进她的胸腔，裴涯絮呼吸一窒，只觉得仿佛从极高处摔下，身体即将散架。

　　肥壮的马身在眼前晃动，一只马蹄扫过来撞在她脸颊一侧，耳边嗡嗡作响。她吐了口血，借着马匹受惊乱跳的力道把长矛拔出，血流如注，她捂住胸腔，连滚带爬的闯入新北桥村。

　　“裴涯絮！”剑兰尖嚎一声，双目充血，少女的背影已彻底消失在新北桥村的大火中。

　　愤怒的敌军跟着闯入大火，要抓住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女，剑兰哭嚎起来，然而风声呼啸，大火凶烈，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裴涯絮能感觉到身上的力量在消散，在随着胸前那个大洞不断流出的鲜血一同流出自己的身体，她模模糊糊想着，现在低头，能看到自己的心脏吗？还在跳动吗？

　　她跌跌撞撞往前跑，唯一没有被大火燃烧的宅子依然好端端立在原地，裴涯絮站住脚步，向院内走去，每一步脚印下都是一圈血泡，她努力抬脚，却依然只能拖着步子向前。

　　跨过门槛，她终于走到石桌前，院中依然清凉，抬头看天幕，清疏爽朗。

　　那小株梅树也已燃烧殆尽，然而她只象征着北桥村那树院落的梅树，所以北桥村旧址也已经遭受过洗劫了吗？

　　“全都烧干净了...”

　　裴涯絮张口，就涌出成团成团的血，滴下来，白色石桌很快变了颜色。

　　“娘亲啊...娘亲...娘亲...”

　　马蹄与巨大的辱骂声渐近，他们身躯高大，被无处不在的火焰侵扰，瞬间乱作一团，愤怒呼嚎。

　　裴涯絮被那马匹一脚踢的半边耳朵聋了，听不见那些人的挣扎，她伸出手，从桌沿摸上去，摸不出相思土的质感，指尖碰到的只余滑腻。

　　她笑起来，眼眶热辣，另一种液体混入血液：“还有我的...我的允姨...我的家...”

　　“都烧干净了。”

　　她垂下头，砸在桌面上，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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