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 维奥莱特回到后台的化妆间，她把早就干透的金色假发摘下来交给安妮去清洗烘干，刚刚准备开始卸妆，化妆间敞开着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安妮看了看维奥莱特又看了看门口的塞巴斯蒂安, 缩了缩脖子, 丢下一句“我去隔壁继续”，就明智地选择了溜之大吉。

　　维奥莱特从镜子里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塞巴斯蒂安一眼，把还没有涂开的白色乳体用化妆棉迅速抹掉，然后才侧身用一张有些花掉的妆容对着他。

　　被她无声注视着的塞巴斯蒂安就站在化妆间的门口, 一手靠着门边, 一手支着腰, 这个动作显得他的身形带着点儿颓废不羁的潇洒，配合着他吞吐的烟气，就连他一贯以来暖得像个小太阳般的眉眼之间, 都无端生出了几丝寂寥和清冷的意味。

　　他捕捉到维奥莱特看过来的视线, 下意识地掐掉手里的烟，动了动唇, 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 塞巴斯蒂安把烟头丢在了门外走廊的垃圾桶里，然后才走进了化妆间, 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就在她的身边半臂之遥。

　　维奥莱特收回了视线，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拿起那块化妆棉卸掉唇色。

　　她该说些什么呢？

　　说上次的不欢而散？

　　还是问问塞巴斯蒂安这些天过得如何？

　　可没想到塞巴斯蒂安倒是默默地摸了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 首先说了一句：“演出很棒，我看到了。”

　　他说完就移开了眼，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所措，连耳尖都透了点忐忑。

　　维奥莱特再次抿了抿嘴唇，镜子里的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上飘，“你哪来的戏票？”

　　“额……”塞巴斯蒂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只好说道：“买的。”

　　难道他该说自己看完《鱼缸》之后就像个疯狂粉丝那样守在百老汇的售票网站？结果没有抢到，只能在剧院门口出高价拿到了一张二楼的座位。

　　塞巴斯蒂安说着像是不经意地观察了一下维奥莱特的神情，她看上去有些强装的不在意，只是那双格外漂亮的蓝眼睛有些倔强又有些可怜巴巴，仿佛一只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儿的湿漉漉的小猫。

　　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不受控制伸手拿食指的指腹去轻轻摩挲着维奥莱特看起来格外诱人的脸颊。

　　塞巴斯蒂安张了张嘴巴，“维奥莱特，我……”

　　“别说了。”维奥莱特打断了他的话，笑起来有些勉强，“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其实她心里知道塞巴斯蒂安在两人的关系中一直处于退让的那一方，一方面，他的性格和性别都注定了他不会去计较太多，另一方面，他对于维奥莱特有些过于迁就，这反而让维奥莱特很多时候忘记去站在他的立场考虑。

　　就好像当塞巴斯蒂安在不清楚她们母女之间恩怨的情况下，把她的母亲伊莲恩带进了她的房子，结果维奥莱特当场和伊莲恩大吵了一架，随后又口不择言地指责塞巴斯蒂安，可塞巴斯蒂安头一次对她生气了，他认为她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但谈及这个话题时维奥莱特显然比他更生气，她不仅觉得他多管闲事还特别委屈他竟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然后两个人就不欢而散了。

　　“好吧。”塞巴斯蒂安有些难受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周六的万圣节游行你有时间么？”

　　维奥莱特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天我有排练，抱歉。”

　　她的答案让塞巴斯蒂安敏锐又无措地感觉到烦躁，他皱了皱眉，“你完全没有必要向我道歉。”

　　年轻人之间的感情，大多数时候只是荷尔蒙一触即发的产物。

　　他首先得承认在生活中自己的确渴望有一个让他在各方面感到愉悦的伴侣，维奥莱特是在对的时间出现的那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后者就能百分百符合他对于爱情的幻想，事实上，维奥莱特既不喝酒也不喜欢派对生活，活得简直不像是二十多岁的人，他的大部分朋友们都不看好这段差距越来越大的感情，可对于他而言，她是那么美好那么无可替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想他舍不得她脸上的笑容再消失哪怕一秒钟。

　　但现实是，两个人都各自承受着不同的压力。

　　双方的事业落差以及维奥莱特公关团队的新闻操控让塞巴斯蒂安越来越无所适从，女朋友与好莱坞巨星越演越烈的绯闻更让他不堪其扰，仿佛整个好莱坞都等着他们分手的那一天；而维奥莱特这边，却是快要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了，或者说，恋爱与否对于她目前的人生规划而言并不是最重要那一级别的事项，表演才是最能让她感到充实的事。

　　这让他们对于维系目前这段关系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维奥莱特张了张嘴，过了几秒，还是干巴巴地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塞巴斯蒂安抿着嘴唇，脸上的懊恼和烦躁依稀可见，他“哎”了一声，使劲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短发，“算了，随你吧。”他习惯性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低头看了看手表的指针然后问：“饿了吗？”

　　维奥莱特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为了演出效果着想，她晚上只喝了一小杯酸奶。

　　塞巴斯蒂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这是这些天以来维奥莱特最为放松的时刻，之后塞巴斯蒂安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了一小份不加芝士的火鸡三明治和加了一片柠檬片的温水，他就坐在边上看着她慢慢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完，偶尔给她递上一张纸巾，不知不觉紧绷的面孔就渐渐柔软了下来。

　　之后，维奥莱特就说：“我们聊一聊吧。”她说完之后，却自顾自地发了一会儿呆，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才开口：“你能相信吗？我恨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当我的人生步上正轨，她就该出现试图把这一切搅成一团糟。”

　　塞巴斯蒂安没有说话，只把水杯塞到了维奥莱特手里。

　　“她只有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起我，这一次也是一样。”维奥莱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的勒戒陪护把她的钱骗光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够无条件去信任那样一个可疑的男人，她甚至还认为对方是爱她的，所以来让我帮她寻找那个男人的下落，上帝和警察才更应该知道那个骗子去了哪里。”

　　对于伊莲恩，维奥莱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上辈子她不光卖掉了洛杉矶那套房子，还偷走了维奥莱特准备支付房租的一笔钱，差一点就使得维奥莱特被纽约的房东扫地出门。

　　那可以说是维奥莱特曾经遭受过的最难以忘记的屈辱之一。

　　她抽了抽鼻子，唇角的弧度有些苦涩的自嘲，继续说：“她让我明白父母对于子女的爱并不是无条件的，与其等待别的人拯救自己，不如想办法自救。在我看来，她就像是泥沼里的魔鬼，只会毁了我，所以你能理解我真的完全都不想见到她这件事么。”

　　“可是……”塞巴斯蒂安声音轻极了，在他有限的二十多年来，任何与“家人”有关的事物都是温暖的，“她是你的母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维奥莱特却告诉他：“是的，所以我每个月还得出钱养着她，但如果可以，我真的不希望和她产生任何关联。”她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愉悦的意味，只有显而易见的讽刺和冷漠，可她眼神里明晃晃地透出受伤的情绪，比眼泪更让人酸涩难忍。

　　塞巴斯蒂安默默地伸手将维奥莱特颊边散落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笑一笑吧，美人儿，看到你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就让她进来，但你得知道，万一她对狗仔乱说话，只会影响到你自己。”

　　“以前只要有人愿意给钱，她早就迫不及待开口了。”维奥莱特低垂着眼帘，没有任何办法微笑出来，“我不想管她了，这太糟糕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真的不想管她了。”

　　塞巴斯蒂安嚅嗫了一下嘴唇，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情感上，他恨不得敲晕那个理智上的自己，然而理智上，他认为维奥莱特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是不正确的。

　　他懊恼地耷拉下肩膀，像是放弃了挣扎那样自暴自弃地又一次叹气：“我不知道……好吧，我的脑子里太乱了，我没有任何办法想象会有这样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还是和她谈一谈，她看上去不太好。”

　　维奥莱特倔强地抿着唇，只说道：“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塞巴斯蒂安，你不明白的。”她摆出抗拒的姿势，突然问：“你能答应我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这边。”

　　塞巴斯蒂安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还是说：“是的，我会的。”

　　维奥莱特移开了目光，告诉他：“那你听好吧，我有些事要向你坦白。”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