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薄还在犹豫：“可是……”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是调侃：“舍不得我啊。”

　　安薄垂下眼睫，小声道：“没、没有……”

　　很微弱的反驳声。

　　路荺不继续逗他。

　　他的目光落到安薄身上，眼瞳一动不动，似是轻声喃喃道：“不用想太多，如果不去做，就找到让你真正无力的原因。”

　　安薄看着他，想到他的比赛。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安薄不安地拽着衣角，道，“我会错过你的比赛。”

　　他并没有注意到，说这段话的时候路荺的神情。

　　柔和在他身上似乎是个违和的词语，那双漆黑的瞳孔容不下一丝光亮，那里冰冷、淡薄，包裹住他的心脏。

　　半晌，路荺坐在安薄旁边，没有看向他，而是将手悬在琴键上空，停顿一秒，再放下，弹了一段不知名的旋律。

　　安薄怔然地听着，猜想这是路荺自己写的曲子。

　　旋律停止，只剩下余音不断放大在耳边，逐渐空旷。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路荺开口道：“这是莫扎特风格的主旋律。”

　　安薄弯了弯眼睛，“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

　　“还在调试。”路荺弹了一遍原音，“我们打算加一些古典乐，不是那种旋律的糅合，而是改编。”

　　他将手移开琴面：“这个交给眼镜，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安薄想了想，“我喜欢的，感觉……音乐是永存的。”

　　路荺挑了一下眉。

　　他歪了歪头，继续道：“古典乐和流行乐，本质上都是音乐吧，只不过它们的构造不同，但音乐能流传如此之久，说明音符是永恒的，他不会变。”

　　安薄的嗓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但和弦在不断创新，和弦是多变的灵魂，它见证每个时代的变迁，风格会延续很多个世纪。”

　　音符是短暂的，它的持续时间不长，音高各有特色。而和弦则是音符的集合体。音符组成旋律，和旋通过旋律构造结构。

　　路荺对他说：“一首歌由音符组成，将单一的声音变成各种和弦，就像人一样，如果把细胞看作各种各样的音符，那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都有独特的旋律。”

　　安薄看向他，停顿三秒，道：“就像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曲子，也能一眼认出你——这种感觉吗？”

　　路荺“嗯”了一声。

　　“其实不需要你到场，”路荺淡淡道，“你只要能听到，我就很满足了。就像你说的……我们能认出彼此。”

　　他偏头看向安薄，对上他的视线，“你能认出那段旋律是我，就行了。”

　　安薄愣愣地看着他，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喃喃地念着路荺的名字。

　　“路荺……”他话刚要问出口，就被钢琴顶盖上的嗡响打断。

　　他站起身，拿起那里的手机，来电人是罗伊，现在已经接近凌晨，是来提醒他回家了。

　　安薄看向一旁的路荺。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像往常一样，对他说：“走吧，早点回去睡觉。”

　　安薄抿了抿唇，乖乖地点头。

　　他被路荺送到校门口，临走时被路荺拽住手腕，“明晚我不在录音棚。”

　　安薄问：“你去哪？”

　　“明晚有个小型音乐会，去当个临时替补，”路荺理了一下他的领子，“就在迎新生的那个演奏厅。”

　　安薄点点头，道：“那祝你演出成功，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两人在门口分别，安薄看到熟悉的车牌号，坐上车，一语不发地将书包放到一旁。

　　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

　　“安薄，你母亲要回来了。”是罗伊的声音。

　　安薄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

　　车里很黑，他看不清罗伊的表情，只有那机械般冰冷的声音回答着他的问题。

　　“很快。”罗伊启动引擎，车微微颤抖起来，“她有些问题要问你，请你做好准备。”

　　安薄双手蜷缩，几乎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他才道：“她……会回家吗？”

　　罗伊说母亲会回来，但不意味着她会回到家里，每次这么说，安薄却一次也没有见到她。

　　她对自己的儿子厌恶至极——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

　　安薄想起来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家里那架昂贵的钢琴，全都不是为了他准备的，他只是变相得到了安娜应得的东西。

　　车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引擎声，安薄等待得头皮发麻。

　　“可能会吧。”罗伊道，“毕竟她有话要对你说。”

　　安薄闭了一下眼，看向窗外，手指紧紧缠在一起。

　　当晚回到家，他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

　　但他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坐在书桌前整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下午六点，罗伊打来电话，要他早点回家。

　　安薄知道，他要面对一些事情了，冷漠的亲情带给他未知的恐惧。

　　他不知道母亲要问些什么，她从来都不关心他的生活，又有什么可问的呢？

　　但是，当他从外面看到家里亮起的灯光时，没忍住酸了一下鼻子。

　　怕什么呢？

　　至少他们有血缘关系，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于是他推开门，强装镇定地走到客厅，站在沙发前，面对许久未见的女人。

　　空气有一瞬间令他窒息。

　　他感受到自己疯狂加速的心跳，小声道：“妈妈。”

　　女人抬起头，凌厉的眼神看向他。

　　她的卷发很漂亮，妆容很清淡，却又不失精致，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熟悉的味道，安薄从小闻到大，但他不敢靠近。

　　自从安娜离世后，这股味道似乎更淡了。

　　他站在面对着她的位置，双腿僵硬得似乎失去知觉。

　　女人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垂下视线。

　　终于，她道：“你最近怎么样？”

　　安薄颤了一下，赶紧回答：“挺好的，我期中考是第一，还有，我见到了戴莉。”

　　“戴莉……”她喃喃道。

　　他拼命想到能和安娜凑上关系的人或事物，不出他所料，她的眼里流露出柔和的目光。

　　也只有在谈到安娜的时候，她才会拥有感情。

　　“是吗，我现在没心情说那些。”女人冷笑一声，缓缓道，“说说你自己吧，安薄，告诉我你都去哪了。”

　　安薄咬紧牙关，手指下意识拽紧自己的裤缝。

　　“你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一直没管你是因为我太忙，你胆子大了不少啊。”

　　安薄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放弃一般道：“算了，你随意点，我要走了。好好练习吧，别让我丢脸。”

　　安薄低下头，眼泪滚落脸颊，砸到地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失神地盯着地面，泪水连成一条细线，落到地上散成一颗颗珍珠。

　　空气里传来“啧”的一声。

　　“我就不应该回来，”他的母亲偏开视线，站起身，径直越过他，不耐烦道，“看到你我就烦，真是像了你爸那副德行。”

　　说着，她重新踩上高跟鞋，推门想要离开。

　　然而高跟鞋才响了一声，就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

　　“妈妈……”安薄抽泣着，望向他的背影，“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闻声，她顿住，动作维持推门的动作。

　　灯光打在安薄的头顶，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还是固执地等待着回答。

　　“你才知道吗。”女人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安薄，只是冰冷地阐述着一个事实。

　　安薄扬起布满泪水的脸，不受控制地拧眉，用颤抖的声线说道：“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不是！”女人悲愤地打断他，声音变得尖利，漂亮的卷发也变得毛躁，“你以为这样说就能让一切变好？不能！我告诉你，我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还有个父亲，要不是他不想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安薄忽然觉得房间开始左摇右晃，他怔愣地看着她，一滴泪划过脸颊。

　　她急促地喘息扩大到整个客厅。

　　接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发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要回去，如果不是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从你的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她扔下这些话，“嘭”的一声甩上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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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下一章高能预警！

　　今天长长了，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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