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做到。

　　伊然关上车门, 她爸妈暂时还在外面没进来，她挽起稍长的外衣袖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轻笑了一声, 春风拂面一般，一瞥惊鸿：“在看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原来她注意到了。

　　被当场抓包, 施灵有些尴尬, 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直白地说我在偷偷收藏你的视频吧，这也太难以言喻了。

　　人就近在眼前，天天都能见到, 每晚还能相拥而眠，这种情况下还要隔着屏幕去看，像是多么入迷痴心以至于无法自拔一样。

　　……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 但当事人还是想挣扎一下，挽回一些颜面。

　　主要是施灵觉得等年过完以后，两人又要恢复那种一整天醒着的时候只能在一起待一个多小时的状态，她们都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她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这两天一样时时刻刻见到真人，只好在手机里排解思念之情。

　　其次, 施灵自己或许都没注意到，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总是下意识想要收集和伊然有关的东西, 比如之前她写过的便利贴，送过的礼物, 两人的聊天记录, 以及今天才看到的伊然参与拍摄的视频。

　　昨天晚上, 伊然还说让她用家里的电脑学习剪辑，连电脑都有了，说不定下一步施灵就会去网上搜索伊然写过的论文，连带着搜搜第五人民医院，看伊然有没有被什么媒体报道过。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只要与你相关的，哪怕只是一丁点联系，我也想要全部了解。

　　更何况伊然是如此的优秀出色，随便接受一个什么采访，就能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她不止是施灵的女朋友，还是这个世界上相当耀眼的一颗星星，黑夜和乌云都无法遮掩她的光华。

　　施灵觉得，幸好伊然并不是明星艺人一类的公众人物，不然，她可能会把伊然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把她的各种周边堆满整个房间，或许还会因为她和别人合作和心生醋意。

　　这算是占有欲吗？施灵不清楚，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是真的很爱伊然，爱到想把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收藏起来。

　　“没有，就看一眼推送消息。”

　　施灵对伊然没说实话，其实以前她也撒过谎，因为各种隐晦小心思。而现在，她只是想保留住恋人之间的最后一点无伤大雅小秘密。

　　也许是因为刚才施灵和自己家人相处的很不错，所以伊然这时候心情很好，她没有直接放弃这个话题，而是半开玩笑地歪了歪头：“真的吗？不会是在跟其他的女人聊天吧？”

　　伊然还特别强调了「女人」这两个字，唇边笑容加深许多。

　　其实伊然根本就没看到施灵手机上的内容，她当然也不会去怀疑施灵，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罢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分别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她总觉得有时候，自己跟施灵之间气氛太过凝重，但其实她觉得情侣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施灵吃过很多苦，她也苦苦等待了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按理说应该开开心心的才对。

　　正好现在是两个人暂时的独处时间和空间，伊然就像让施灵高兴一些，逗着她多说几句话。

　　所以几乎没过大脑，一句调侃的话就脱口而出。

　　施灵可能是还没从「被抓包」的尴尬中缓过神来，她愣了一下，甚至都没听出伊然话中的玩笑意味，慌忙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跟别人聊天……真的……”

　　伊然眼神一凝，意识到自己说话欠考虑，刚要转圜改口，施灵断断续续的解释却还没说完。

　　“我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的，只有跟你……”

　　施灵可能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伊然的笑容就僵在嘴角，她突然难受起来，感觉心脏上像是被包裹了一层厚重的毯子，密不透风，每一下的跳动都撞击在粗糙毛躁的布料上，也许不至于刺痛，但总归有种无法摆脱的压抑沉滞。

　　伊然把施灵带回家，给她一个永远温暖牢固的港湾，同时照顾到施灵的自尊心，伊然没敢直接给她钱，而是拐弯抹角给她各种会员卡。其实施灵一直都不知道的是，早餐卡确实是伊然之前办的，但超市的购物卡其实是伊然特意专门为施灵准备的。

　　过去的几个月，伊然曾想当然地认为，这样就算是对施灵好了，她已经足够面面俱到，把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可是现在，施灵无意间的一句话，却瞬间将伊然打回原形。

　　她发现，好像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美好了。

　　人不是只有衣食住行。

　　施灵上班归上班，可她休息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一个人坐在客厅，盯着落地窗外不算特别美丽的风景发呆？

　　会不会拎着拖把打扫卫生，偶尔停下来看看安静过头的房子？

　　会不会躺在床上玩手机玩到睡着，一觉醒来发现屋子都黑了，身边却还是一个能喘气的活物都没有？

　　会不会因为太过无聊而下楼散步，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看着一个个路过的陌生人？

　　会不会……

　　伊然特别爱施灵，甚至可以为她付出生命，可她不得不承认，她的世界里并不全是施灵。她有父母，有朋友，有领导，有同事，她跟这个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羁绊。说句难听的，哪怕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也会立马被人发现。

　　可是施灵呢？

　　施灵自从回到她身边，好像几乎不跟以前的朋友联系了，而且其实她所谓的「朋友」，伊然知道的也就吴玉美和胡一斗。

　　那两个人，一个往施灵床上泼水，用尽肮脏的字眼辱骂她，另一个在瓢泼大雨中将施灵推向汽车，转身就跑。

　　哪怕吴玉美曾经给过施灵救命钱，哪怕胡一斗事后真诚悔过，伊然还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他们。

　　可除了他们两个，施灵好像就没有其他朋友了。

　　家人更是早就不复存在。

　　如果施灵消失了，是不是除了她就没人知道了呢？

　　假如，只是假如，倘若将来有一天两人分开了，那施灵是不是又会形单影只地游走于偏僻的角落，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伊然觉得很难过，这么长时间了，两人甚至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对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她竟然，竟然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施灵有些急切地解释完之后，无意间抬眼瞥过伊然的神情，一下子呆住了。

　　怎么说呢，施灵好像从没见过伊然露出这种表情，大部分时间，伊然都是很积极阳光的，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至少她面上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少数几次的哭泣，也是因为施灵自轻自贱，伊然是在是看不过去，只能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伤心和悲哀。

　　这么一个似乎永远乐观向上的人，现在却忽然是这幅缺水枯萎的样子。

　　伊然微微仰脸，眼睛比平时睁得大了一些，纯黑的瞳孔上没了光芒，反而像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多看一眼就会使人溺毙在其中。

　　施灵看着就觉得呼吸困难，她伸手拉一下伊然的袖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施灵只能往这个方向想，不然她没法解释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伊然为什么转眼就沉默至此。

　　“对不起。”

　　伊然眨一下眼，嘴唇颤动得如同枝头即将被抖落的樱桃，轻声说出这三个她认为已经太晚了的字。

　　真的对不起。

　　伊然看起来太难受了，似乎下一秒就会崩溃大哭，施灵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将手拂上她的脸颊：“什么对不起？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的。”

　　“我……”伊然刚说一个字，后排的车门就被打开了。

　　伊淮和舒华终于跟大姑他们说完话，准备出发。

　　两人触电一般迅速分开。

　　伊然的爸妈知道她们的事情，但施灵不想在长辈面前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动作，她还是很谨小慎微的，尽全力想要给伊然的爸妈留下好印象，哪怕她这个人不光彩的背景他们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

　　伊然则是害怕被车外的亲戚们发现，刚才关着门，车窗上也贴有隔膜，她们干什么都不会被看见，可车门一开，就有暴露的风险。

　　她本来觉得自己完全能保护好施灵，就算不小心出柜了，她也能护她周全，可刚才施灵的一句话，让伊然现在都难以释怀。

　　她这么不合格，怎么敢大言不惭地认为自己能顾全一切？

　　要是被发现之后，施灵受到伤害该怎么办？

　　她真的具备让施灵从今往后免于所有苦难的能力吗？

　　“出发吧，然然，跟在你大姑车后面。”舒华在后座提醒她。

　　伊然抬头，大姑一家的车正好从她余光中驶过，她伸手搭在车钥匙上，半天也没能启动，一低头，才看见手腕抖动得厉害。

　　施灵坐在副驾驶，当然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寻常，她拿手指轻点伊然的手背，眉心不自觉就皱了起来，用眼神询问伊然怎么了。

　　就在这时，车终于发动了。

　　伊然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深深呼气吸气，拿出平时在手术室的专注状态，花几秒钟调整好心情，扭头对着施灵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却一眼就看到了施灵蹙着的眉头。

　　车子缓缓启动，跟上前面大姑的车，伊然握着方向盘的指尖泛白，兀自心酸不已。

　　她曾经暗自想过，貌似还说出口过，希望自己能够为施灵排忧解难，再也不让这个人皱一次眉。

　　她没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

　　三次元快忙傻了……以后有时候会像今天这样更新得比较晚，但保证绝不断更。。感谢在2021-05-21 19:10:17~2021-05-22 22:2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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