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要抬起手捂住嘴，但很快又放下了，她知道自己不论是对黎曼还是对魔法师先生都不该暴露这件事。好在她在这一群人里并不太引人注目，旁边的斯冬妮比她反应更大。

　　这个任务无疑是泡汤了，原路返回的途中，所有留在帐篷内的黎曼的私人物品都被布莱明尔和庞德主教收缴了——

　　一把扫帚。蕾娜的思绪突然有些飘忽，她觉得黎曼大概会有点心疼这把扫帚，她见过黎曼是喜爱这个飞行工具的。虽然这真的不是她现在该思考的重点。

　　几件换洗衣物。

　　一本从图书馆借来还没还的书。这大概算黎曼的先见之明？指预见到了这次旅途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无聊的跋涉。

　　还有……一本日记。

　　蕾娜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跟着那本日记移动……日记……日记……日记！

　　日记会泄露一个人都很多秘密，黎曼会事无巨细地将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写上去吗？

　　她的订单会在上面吗？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蕾娜的身体整个僵住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兀地抓紧，而且是想要捏爆一样的力气。

　　“我……我可以看看他的日记吗？”

　　蕾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这样的吗？

　　来收缴东西的学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哦，是这样的……”蕾娜这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她慌乱地，下意识地交叠了手，“我是他的朋友，我不理解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对方露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女士，但这是证物，我恐怕你不能触碰。”

　　“好，好吧……对不起，是我刚刚唐突了。”

　　对方离开后，蕾娜强撑着自己没有立刻让已经软到感受不到的双腿失去它们的作用——帐篷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一半身体面向墙壁，就像其他人一样，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完蛋了。

　　她死定了她死定了她死定了……

　　如果黎曼的日记提到了她怎么办？如果教廷发现了她以前跟“不仅是一名野生魔法师更是一名足以压制两位主教的禁咒法师”有交易怎么办？！

　　她是乌朗的公主……不，她真是太绝望了才会这么想，教廷才不会在乎她是乌朗的公主，她早就已经知道，踏进星曦学院起，她就把最大的把柄交给了教廷。

　　他们会怎么处理她？

　　让她留下施法的罪证然后火烧她？

　　眼前浮现的种种幻觉让蕾娜不禁捏紧了双手。

　　……

　　“见鬼！见鬼！”

　　庞德主教正怒气冲冲地在自己的帐篷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这个词或许用得不够恰当，准确地说，他是从帐篷的一角像一颗肉弹一样猛地突到帐篷的另一角。

　　“一个禁咒法师到底是怎么混进星曦学院的！”

　　布莱明尔脸上的表情本来也有些阴沉，但他一向同庞德针锋相对，不大对付，此刻倒是先放下了自己的愤怒，脸上挂起了讽刺的笑容：“庞德，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不要信任狂信徒，狂信徒早晚要走向异端，你看看你看看，非要挑一个信仰这么虔诚的人当你的得意学生……”

　　庞德几乎要气笑了：“他是三环禁咒法师！你是想说他在进入星曦学院，接触到魔法的这几个月变成了一个三环禁咒法师了吗？！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禁咒法师啃过！”

　　布莱明尔：“谁知道呢，他既然有那样恐怖的光系魔法天赋，谁又知道他在其他系上的天赋有多强吗？或许你该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他对教廷幻灭的事。”

　　停止了他们的争论的是来送黎曼遗留之物的学生。

　　“一把扫帚，几件衣服，一本书，一本日记。”

　　“日记？”

　　庞德主教猛地抓过那本看上去像是日记的玩意儿。

　　“曼莎女士说我基础太差了，如果我想更快地掌握乌朗语的书写，可以试着写日记。”

　　“……”

　　“门罗先生说我很有数学天赋，我不应该留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疯狂的喜悦？不知道这个词我有没有拼对……这可真是个大词。”

　　“……”

　　“原来我有父母。”

　　“……”

　　“国王先生说，我和弟弟之间一定要出一个人去魔法学院上学，我不能让弟弟去，这不是他原本该承受的命运。”

　　“如果一定要有人走向深渊的话，就让我来做那个人吧。”

　　“……”

　　“星曦学院好大，好漂亮，比斯普林斯学院还要大上好几倍，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魔法也……也还挺漂亮的？不过我还是很庆幸我成为了一名神术系的学生，庞德院长说我是被神选中的人，我真的是吗？”

　　“今天校长女士的演讲真是激动人心，但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关于禁咒法师的部分，希望这不会降低我的睡眠质量，我不想一晚上都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

　　“我知道哪里奇怪了。”

　　“为什么禁咒法师也可以释放神术呢？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意味着光……也是一种元素。”

　　“这不对，这太错了，神是无所不能的，如果他只使用了光元素，那么一定是他不想使用其他的元素，而不是他不能够！”

　　“否则神就不能被称之为无所不能了，不是吗？”

　　“……”

　　“如果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就意味着……禁咒法师才是神选中的人，不，不对，应该说，神智清醒的禁咒法师才是神选者。”

　　“我可以做到，我当然可以，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是每一领域的天才，我一次又一次地被神赐予最高的天赋，这次也不会例外。”

　　“……”

　　“成功了。”

　　“没想到如此简单。”

　　“毫无挑战性。”

　　“或许我该试着研究一下传送魔法。”

　　“……”

　　“我在思考，神是不是真的只使用神术呢？所有的历史都是教廷撰写的，他们傲慢到甚至不愿配上任何佐证，如果神原本就是个禁咒法师呢？只是因为教廷的人只会使用光元素，才将神篡改成了只会使用的光元素的样子呢？”

　　“我觉得这很符合逻辑，神术对其他类别的魔法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我对比了它们的效果，我觉得神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位，没道理光明神能凭借着神术对其他神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或许他本来就是个禁咒法师？这样不就更说得通了吗？”

　　“……”

　　“实习比我想象中更无聊，这就是神父每天在做的事情吗？怪不得他们如此愚蠢，我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老在一环打转了。”

　　“……”

　　“与世隔绝的村庄，村庄里全是禁咒法师……”

　　“这个描述，他们难道是神的遗民吗？”

　　“……”

　　“我决定了，我要救下他们。”

　　“……”

　　“亲爱的庞德主教，我原本打算将这本日记丢在帐篷外，因为我知道否则的话，你会看见它，反正在雪原的天气里，不到五分钟这本笔记本就会被埋起来，但我最终决定把它留下，依旧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看见它。”

　　“亲爱的庞德主教，你说的对，我确实是被神选中的人。”

　　“虽然你自身不是天才，但你发现了一个天才，你该为此感到高兴，尤其是当你发现的是我这样的天才时。”

　　一片死寂。

　　“见鬼！该死的狂信徒！我早该知道他这种人早晚要变异端！”

　　——这句话不再是出自布莱明尔之口，而是气急败坏的庞德。

　　他气得猛喘了好几下才猛地转向布莱明尔，谨慎地问道：“神使用的确实是纯粹的光系魔法对吧？”

　　布莱明尔被他这个疯狂的问题震住了：“当然是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也想叛变？你这个见鬼的学生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被抢走手中的笔记本的庞德主教默默道：不是，只是他刚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居然觉得黎曼的推测天衣无缝。

　　该死！该死的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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