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青的血液轰然涌上脑袋。他扑向薛景寒，捏紧拳头去揍那张完美清冷的脸。

　　一下，两下。

　　他恨不得杀了他。

　　然而再没有第三拳的机会，杀戈扭住穆念青，往后一推。

　　“穆将军，冷静。”

　　这是规劝，更是提醒。

　　穆念青双眼赤红，牙齿咬得咯咯响，这副凶相无法不让人胆寒。但他最终没再动手，转身离开宅院，召集兵卒寻人。

　　可是哪里都没有苏戚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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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逐渐泛白，一夜过去，螺阳山满是疮痍。

　　杀戈出去了一趟，回来对薛景寒说：“萧问亭不见了。”

　　这少年机警过人，身手也好，能逃掉倒也不意外。

　　薛景寒目光落到萧迟风夫妇身上：“先找，找不见也无妨。总归掀不起什么风浪。”

　　栾陵的遗民已经没有机会了。

　　薛景寒回到大衍，便会将所有余毒连根拔起。他不是巫夏，对栾陵没有多少兴趣，这些日子见证魏萧两族的荒唐，更不可能帮忙复国。

　　“萧问亭的父母，先留着罢。”

　　一言既出，跪在院子里的萧云面色灰败。

　　杀戈知晓薛景寒的意思，随手抽了把刀走向萧云。这姑娘的存活是个意外，之前她和自己相处和乐，周围人便以为两人滋生情愫，没敢直接杀了。

　　可是杀戈并不需要这种揣测的讨好，更不可能拿这种事干扰薛景寒的决定。

　　萧云抬起头来，露出沾满尘土和鲜血的脸。

　　她生得普通，性子又暴躁，喜欢别人总是没结果。萧煜笑话她嫁不出去，她其实很难堪。

　　好在她心思不细腻，转眼喜欢上杀戈。温和爱笑的男子多好啊，有着来自京城的文雅气息，和螺阳山土生土长的家伙完全不一样。

　　“我还喜欢你呀。”

　　她说。

　　杀戈弯起眼角，嗯了一声：“很多人都喜欢我。”

　　刀刃落下，溅起细碎温热的血花。

　　穆念青在螺阳山找了一整天，始终没能寻见苏戚。

　　他的人高呼苏戚姓名，声音落在山谷里，听不见回应；烧焦的屋舍和所有能藏人的角落，都被仔细翻找过，但也没有任何符合描述的女子。

　　穆念青不吃不喝地找。

　　他知道苏戚不会逃太远。既然受了重伤，肯定还在周围，除非有人把她藏匿起来，或者带离螺阳山。

　　他逼问薛景寒，是否偷偷抓了苏戚？

　　薛景寒道：“穆将军可随意搜检。”

　　穆念青不客气，里里外外把薛景寒的住处搜了一遍，毫无所获。

　　夕阳落山，天色渐晚。

　　他想再度下令，让所有兵卒一寸寸搜查螺阳山，哪怕绕到地势艰险的谷底。

　　可是山间道路多崎岖，几处山崖无法攀爬，很多地方都没法涉足。甚至有人鼓起勇气劝他，说薛夫人受了伤，不可能走到那些艰险之地。

　　除非……

　　除非什么，兵卒也不敢说。他们望着尖石嶙峋的山崖，不自觉地闭紧嘴巴，生怕触怒将军。

　　穆念青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猜测。

　　苏戚如果活着，肯定会来找他。这么久了还不出现，十有八九已经出事。

　　他念叨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命令手底下的人编织藤绳，去查探山崖险谷。藤绳尚未编好，圣旨到了。

　　衍西军此次出行，沿路留置传信兵。莫余卿的密旨并未遭遇什么阻碍，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螺阳山。

　　穆念青打开一看，久久未能言语。

　　销声匿迹的匈奴不知怎地又冒了出来，趁着边关守卫薄弱，突然发起攻势。大敌当前，莫余卿摒弃私欲，急令穆念青返回衍西坐镇，护大衍安宁。

　　算算时间，这应当是半个月前下达的旨意了。

　　穆念青几乎将明黄的绢布攥成破烂。

　　他的部下得知边关有难，渐渐躁动起来。在家国河山面前，寻找苏戚这件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薛景寒闻讯而来，问他：“你能耽搁么？你敢么？”

　　当然不能，不敢。

　　他是将军，军心不可乱。

　　这种时候，哪怕留十几个兵卒寻薛家妇，都会为人所不齿。都会挫败气势。

　　没人知道薛景寒杀苏戚的原因，无论如何，这是丞相的家事。穆念青和苏戚非亲非故，怎么做都是错。

　　他恨薛景寒的冷血，但还得带上所有人返回大衍。决计不能让薛景寒留在螺阳山，万一苏戚还在这里呢？

　　穆念青无法细想，“苏戚还在这里”会是何种情况。

　　他不顾亲信阻拦，私自传信给后方栾陵军队，要他们分拨一些人，去螺阳山继续搜救苏戚。其他人依照军令，抓紧时间回到大衍。

　　而他自己，率先带着兵马奔赴边关，抵御外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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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栾陵都城的兵器整整搬了三天。这三天，所有被解救出来的百姓都住在临时营地里，吃糙米粥，睡冷硬的地面。

　　没人对此提出抗议，也没人敢跑。衍西军看管得很严，况且就算放他们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这里并非大衍。不过一片荒原。

　　有些人神智恢复些许，记起自己原本的身份，常常蒙脸痛哭。有些人食不下咽，端着粥碗掉眼泪，思念离别或故去的亲朋。

　　更多的人依旧痴傻，无法正常言语，如行尸走肉。

　　戚映萱和杜衡的运气比较好。

　　且说戚映萱。早些时候，治粟内史戚建章定了死罪，有一追求者急忙递信，邀她私奔。这追求者正是当朝曹太史令的孙儿，对她爱慕已久。危难当头，戚映萱只能放下架子，慌里慌张逃出京城。哪知曹家不断施压，曹小公子也受不了担惊受怕的苦日子，腻了戚映萱之后，便将她扔在白水县，独自归家去丞相府谢罪。

　　昔日风头极盛的京城第一美人，彻底无依无靠，险些落到被人骗走发卖的地步。恰好杜衡路过白水县，认出戚二身份，实在看不过眼帮了一把，打算给她找个民风朴实的乡县安生度日。

　　然而世事多变，萧家人四处诱捕大衍百姓，他俩也着了道。

　　浑浑噩噩从大衍到栾陵，其间多少苦楚，又与何人说。

　　戚映萱太过柔弱，兼生一副好皮相，混在俘虏里就像待人宰割的羔羊。萧家人瞧不上“人牲”，不会动她，可周围那些粗野俘虏需要发泄恐惧与愤怒。

　　在这种情况下，杜衡不得不承担起护花重任。

　　他算不得强壮，又坏了一只眼，勉勉强强将戚映萱护到栾陵，进城以后便无能为力了。逼仄拥挤的囚牢，混乱神智的药物，以及终日不歇的鞭打与训诫，让杜衡无暇他顾，意气消磨殆尽。

　　他不知道另一间囚牢里的戚映萱会如何。只能在每日放风拜神的时候，瞥见她的身影。

　　后来，薛景寒来了。

　　丞相立于高墙之上，风骨依旧。戚映萱竟能认出人来，尖叫呼唤着求救。

　　杜衡无法思考，为何薛景寒会来这里，又被萧氏奉若上宾。

　　又过了几天，守城的萧家人皆遭屠戮，他重获自由，并见到了半疯的戚映萱。衍西军似乎要护送大衍百姓回国，这是好事，他很是松了口气。

　　拔营前夜，杜衡挤在人堆里喝粥，看着戚映萱说：“等回了大衍，我找个地方安置你，你好自为之。”

　　面对戚映萱，杜衡总有种淡淡的怜悯与自伤。

　　他们以前是同一种人啊。

　　戚映萱嘴边沾着米粒，天真而欢欣地笑起来：“我要回京城。”

　　杜衡道：“你不能回京。你的父亲应当已经死了，家眷都被流放。”

　　戚映萱有点委屈，笑容却藏着止不住的自得：“得回去呀。我与薛相已经洞房了。他会爱我，敬我，怜我，共度余生。”

　　杜衡用悲哀而惊疑的目光望着她，猜不出话里的真假。

　　戚映萱垂下眼帘，语气温柔许多。

　　“……我以后便是薛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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