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么起来了？”

　　赵衡踱步走出屋外，立在檐下，抬起头望着夜空悬月，道了句：“许是入秋，天气燥，人睡不着。”

　　“诶，公主睡不着那就赏赏月吧。”田妞儿这一阵子都跟着立春学管账，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歇了几天，才有机会在赵衡跟前伺候。

　　赵衡睡不着，她就搬了个凳子出来，让赵衡坐下。

　　立夏见状立即也搬了个小案几出来，摆了些瓜果茶点。

　　既然要赏月，那总要有吃的才应景。

　　赵衡被这二人的举动逗得一笑，心里压着的沉沉思绪便淡了不少。

　　“让立春知道你们二人半夜让我赏月，她回头定要训你们一顿。”

　　田妞儿背手站在院里，小声道：“那公主别让立春姐姐知道就是了。”

　　她说着，扎了个马步，叫来立夏，跟她一起给赵衡演示一番她这两天跟立夏学的几招防身术。

　　赵衡知道田妞儿是看她睡不着，这才想做点别的让她不那么无趣地干坐。便也有饶有兴致地边吃点心边看。

　　与此同时，睡不着的还有盛国公府里的林管家。

　　盛国公夫人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去城外拜佛，是林管家的建议。

　　林管家道：“家宅不宁，兴许是小鬼作祟，去城外吃几天斋饭，诚心拜几天佛，兴许就好了。”

　　盛国公夫人就听进心里去了，真带着满府的人走了。

　　整个盛国公府里，如今只剩林管家一人。

　　夜色深沉，府中没有点灯，抬眼一看，只见一片浓墨，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林管家手里提着一盏灯，在府里徐徐走了一遍，最后在柴房前停下了。

　　他拾起几根木柴一一点亮。

　　又游移到后院里，东南西北四个院子，都点起了烛火，然后丢在锦被铺陈的床上。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很快响起来。

　　原本只是一簇簇的小火焰，放肆地吞噬床、桌、椅、木梁，很快变成了冲天光火，幻化成一条火龙，昂首张嘴撕咬住了盛国公府这片墨色。

　　林管家提着灯，走出盛国公府，在大门一丈外站定，抬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座他守了几十年的宅子，在夜色中变成熊熊烈火。

　　盛国公府单独择地建起来，周围并没有相依的房屋。不用担心这火烧起来，会累及无辜。

　　但隔街之外，还是有几户离得近的人家。

　　听闻声响，都冲出屋里仰头一看，便见盛国公府方向漫天光火，夜空都被烧得灼红。

　　有人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惊呼：“走水了，走水了！”

　　霎时间，满街的人都闹了起来。

　　奔跑声、呼喊声、夹杂着那火燎声，原本安静的夜，变得如同白日一般喧嚣。

　　公主府这边也隐约见到天际那一抹火光，赵衡起身站到院里，凝眸望着天。

　　“是谁家走水了？”

　　立夏立即道：“奴婢去看看，公主您别急，这火看着离咱们府很远，烧不到这儿来的。”

　　等立夏循着光火赶到盛国公府前，整个盛国公府已经沦为一座火宅。

　　数以百计的人聚集在一起，有些人手里提着水桶，有些人甚至只穿了中衣，披头散发的，显然是梦中惊醒就跑出来看热闹了。

　　众人远远站着，迎面都能冲来一股灼热。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人群之中，有人疑惑问道：“不是说整个盛国公府的人都去城外吃斋了？”

　　“还留了位林管家。”有人答，“喏，林管家就在前面站着呢。”

　　“林管家啊……”

　　众人都歇了声。

　　林管家不是管家出身，他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年轻时征战沙场，据说险些死于敌手，最后被当时任元帅的第一任盛国公给救了。

　　后来那场回防战时，第一任盛国公自己却死在了沙场上，没回来。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林管家放下御赐的高官厚禄不要，投身进了盛国公府里，替盛国公留下的遗孀幼子，撑起了一家门庭。

　　这一撑就是几十年。

　　盛国公的血脉后人早已死绝，林管家依旧守着这个宅子，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别人问他为何不走。

　　他就答：“将军死前一直念着想回家，我命是将军救的，这宅子，我替他守着，就永远还是盛国公府。来日他魂归故里，还有归处。”

　　别人笑他痴妄入魔。

　　数十年过去，将军早化为枯骨，只怕早已入轮回重新转世为人了，哪还有什么魂归故里。

　　林管家却不管旁人怎么说，依旧守着。

　　时日一久，笑他的人少了，佩服他忠义的人就多了起来。

　　如今这宅子走水，只怕林管家要伤心欲绝。

　　众人都不约而同望向林管家，目光悲悯。

　　林管家却未理会身后的目光，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光火。

　　一步一步地往前去。

　　烧吧，将这已经染了血的宅子和那些肮脏东西，一并烧成灰烬吧。

　　众人目光徒然变了。

　　“林管家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是救火？”

　　“你他娘的救火还自己提着盏灯？”

　　“啊林管家不会是想和这宅子殉情吧？”

　　“快拦下他啊！”

　　但为时已晚了。

　　这火势太凶，众人压根近不了身。

　　但拦不住已经一心求死的林管家。

　　众人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如同飞蛾扑火般，一步步走入火中。

　　不曾有过一丝犹豫和迟疑。

　　直至那到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彻底融入火中。

　　庄屿与他家里人才匆匆赶来。

　　却也只能跪地痛喊：

　　“外祖父！”

　　“爹！”

　　这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众人也无声地站了一宿。

　　直至天光大亮，光火熄灭，众人才渐渐散去。

　　后来有人给林管家的事迹编成了话本传奇，说书先生们也于茶馆酒肆之中传颂。

　　林管家渐渐便成了一个忠义的代名词，传于市井，经久不衰。

　　唯有盛国公府众人，当天傍晚，他们吃斋回来时，就傻眼了。

　　他们就出城住了一个晚上，他们那么大的家，那么大的宅子，怎么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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