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时没有说话，刚直起的脊背又靠在环椅上。邢力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回应，心知自己糊弄不过去，盘恒着林景时同许远直接之间的实力，额头的汗一股一股往外冒。

　　林景时并不逼他，一下一下用手中的茶杯敲打着桌子，上等的青花瓷磕在敦厚的木桌上，发出“嗑哒、嗑哒”的声响，像是敲在邢力的心头，让他心生胆怯。

　　良久，二人之间谁也没有出声，邢力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这“嗑哒”声一下一下的掌控，终于涩涩开口：“林掌柜，我都听您的。”

　　林景时露出一抹笑：“领了你女儿的尸身，明日就去许府门口摆上祭坛吧。”

　　邢力一哆嗦，哀求的抬起头想求他饶了他，一接触到他幽暗深黑的眸子，那些求饶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垂下头：“我听林掌柜的。”

　　*

　　第二日一大早，许忠刚刚睁开眼睛，习惯性的在心中过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情，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身边的女子“嘤”的一声醒过来，伸出雪白的臂膀揽住他的胸口：“爷~”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传来压抑又紧迫的敲门声，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忠爷，您起了吗。”

　　许忠被打断了思绪皱起眉来，闭上眼睛抚摸着身边女子娇嫩的背，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

　　门外的小厮提着的心放下大半，忙道：“忠爷！那邢家在咱们府外摆上灵堂了！”

　　许忠蓦的睁开眼睛，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那女子轻吸一口气，咬牙忍住到嘴边的痛呼。

　　许忠重重推开她，翻身下了床，捞起身边的衣裳胡乱往身上套，抬高声音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门外的小厮又哪里知道，急得恨不能原地转圈：“奴才也不知晓，门房传来的消息，说是邢家一路敲敲打打哭着从城南来了咱们府门，后头跟着许多人。”

　　许忠一把拉开门怒视他：“那老牙婆子不是告诉他们把邢菲儿发卖了，他们又怎能找上门来！”

　　小厮欲哭无泪：“忠爷，他，他们不止找上门来，还推了棺材…有那胆大的看了一眼，里头竟然真的躺着个…个…女子尸首！”

　　许忠愣住，眼前的小厮见他没了声响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忠爷？”

　　许忠回过神来，一脚踢开他，大步往前面赶去。

　　那小厮打了个滚，爬起来只看到他怒气冲天的背影，心里暗呸一声，也跟了过去。

　　许府门外已经被围的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把邢家一家子围在中间。

　　邢婆子本也不看重闺女，何况那日偷听到李妈妈和许府下人的话，心中早就知晓女儿已遭遇不测，如今只傻愣愣的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闷不吭声，时不时抽一下，紧紧拉着邢保的手。

　　邢力跪在棺材旁，一边漫天撒着纸钱，一边大声哭喊：“爹的菲儿啊，你睁开眼吧，睁开眼看看爹娘吧，看看你弟弟吧！”

　　邢保一手被邢婆子死死攥住无法挣脱，大半个身子却趴在棺材边上，想起姐姐对他的好，哭的昏天暗地的。

　　路人们看着这一家三口的模样忍不住心底发酸，交头接耳的叹着气。

　　听到消息的李妈妈头发微乱匆匆赶来，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跳下马车用力挤过人群，大声叫嚷：“你们邢家还有脸来！自家闺女水性杨花被发卖了，如今还来找许府的晦气，让让，让开！你……”

　　剩下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大张着嘴巴，惊恐的看着躺在棺材中那张青白僵硬的脸，转身想要逃，却被围观的人堵住退路。

　　邢力瞪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李妈妈，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骗我，我家菲儿根本不是被发卖了，是被你们许府给害了！”

　　他仰天痛哭：“我的菲儿啊，你被人害死了还要背负不贞的名声，他们许府欺人太甚啊，今日爹也不活了，给你讨了公道就下去陪你…”

　　李妈妈牙齿上下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只觉得所有人的眼光都在她身上，如针扎一般难受。

　　这时许府的大门缓缓打开，许忠溢满怒气的脸出现在门后。

　　李妈妈像是见着救星一般连滚带爬的扑过去：“许管家，真的是邢菲儿，真的是她！”

　　许忠恨不能把她当场掐死，他什么都还没说，她倒是在所有人面前替许府认了。

　　顾忌着许远在外头的名声，许忠眯起眼睛扶起她：“李妈妈被吓着了。”

　　李妈妈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刺痛，惊醒过来，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她低下头瑟瑟发抖：“是…我被吓着了。”

　　许忠轻哼一声，看向邢力：“邢东家拉着这么个尸身来我们许府有何贵干。”

　　邢力心中害怕，瑟缩一下，转念想到林景时平淡如水却极有压迫感的眸子，鼓起勇气对着许忠道：“你们许家害了我女儿性命，我…我来讨个公道！”

　　许忠嗤笑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邢东家口口声声说我们许家害了你女儿，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咱们去公堂上明明白白的辩驳一场。如今嘛…看你这模样…是来要钱的？”

　　邢力咬着牙：“昨日你身后的老牙婆到我家说的话，城南的街坊们都能作证，如今我女儿的尸身就在此处，你们竟然还能睁着眼说瞎话，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咱们穷人家的命不是命，菲儿啊，带着爹去了吧，爹没了你还有什么活头啊…”

　　又是泼妇骂街这一套，许忠觉得有些无趣：“邢东家，你怎么学的如同那哭丧的妇人一般胡搅蛮缠，你家这女儿不守规矩被发卖，谁知道遭了何事死了。怎么就一转头找上咱们家了，我们许府向来是积善人家，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一幕幕你来我往堪称精彩，大大的满足了围观众人的八卦欲，却把他们的好奇心勾的更盛。

　　有那快嘴的插话道：“是啊邢东家，你们怎么知晓是许家害死的？”

　　邢力捂住脸，身后的手一掐邢保，本就伏在棺材上的邢保吃痛，哭的更响。

　　邢婆子被邢保的哭声惊醒，终于发出了今日第一声嚎叫：“娘的菲儿啊！”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向后仰倒，“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生怕邢婆子死在自己眼前。

　　邢力趁机撑着自己站起来，伸手颤抖着指向许忠：“好，好，好一个积善人家！”

　　他双目含泪，做出心痛欲绝的模样，晃了两下，一手撑住棺材才站稳，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开口道：“你们许家如今是不认了，什么积善人家，我呸！对外打着给辰妃娘娘守孝的名声，背地里找这牙婆子上了好几回门，非要纳我女儿入府，我邢力虽说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但也有一片爱女之心，又怎能送女儿去做妾！”

　　他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滑下，像是在印证他这番话，众人沉默下来，有那熟悉的想着平日邢力对邢菲儿的宠爱，也说不出话来。

　　邢力耳朵听着动静，心里稍稍放下心，睁开眼继续道：“可是那牙婆日日上门，最后竟然威胁我们，若不送女儿进许府，以许府的势力，定要我家破人亡！”

　　李妈妈像听了什么天大的鬼话一般叫嚷道：“你满嘴喷粪，明明是你日日寻老娘上门，要送你这倒霉催的丫头进许家！还妄想做妾，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模样，做个通房丫头都便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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