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薛容与，没白把你当兄弟！”薛容与开心地拿下了杏子，用袖子擦了擦就要往嘴里塞。不过塞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把杏子放在桌上，“算了，一会儿等我阿姐回来了，再同她一起吃。否则她说我独吞，又要跑去阿娘面前告状。”

　　裴照没见过薛娘子，但也知道这俩姐弟就是一对冤家，天天小打小闹不断。薛娘子皮得和男孩子没什么分别，更是懒得来见他这个五讲四美的标准世家子。他老气横秋地挑了挑眉：“好吧。”

　　于是薛小郎把那颗裴照精挑细选的杏子放在了一旁，又拉着裴照去看昨日他新得的一方墨。

　　两个孩子才刚开蒙，对文房四宝这类物件正是充满好奇的时候。薛小郎这方墨是薛晋买来给他们姐弟的，据说价值不菲，有股特殊的清香，平时薛小郎并不舍得用，今日裴照来了，才肯拿出来叫裴照开开眼：“夫子说了，我这墨金贵得很，他说我现在的字还配不上这墨呢。”

　　“墨就是给人练字用的，哪有配得上配不上。”

　　裴照在砚台里化开了一些水，帮薛小郎磨开：“你说它好，你写一个我看看？”

　　于是薛小郎从善如流地拿过笔，沾了墨在纸上默书经。

　　才写三行，裴照便皱了皱眉头，叹息一声：“你祖父说的还真不错。”

　　只见那墨饱满润泽，薛小郎的一手狗爬小楷沾了这墨，横七竖八落在纸上，像是一只只穿了明光铠的蚂蚱。裴照有生之年第一次知道了“暴殄天物”四个字怎么理解。

　　薛小郎怒了，把笔一甩：“刚才是谁说墨就是墨，没有配得上配不上的？”

　　裴照无语凝噎，他以为薛小郎的字至少还是能看啊。没想到他的书法还真是狂蜂乱舞，委实不羁。

　　薛小郎又塞了一支笔给他：“你说我写得差，你倒是写一个看看！”

　　裴照接过笔，在宣纸上工工整整地把薛小郎刚才写的句子誊抄了一遍。他虽然和薛小郎同时开蒙，但祖父裴韫的要求严格，他每日都要练习很久的书法。此刻的字体虽然稚嫩，腕力尚有不足，但却已经初见峥嵘。

　　薛小郎被他那手字惊得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自己方才所写的狗刨体，脸上微红，扑过去把自己丢掉的笔给捡了回来：“这笔刚才毛呲了，所以我才写那么难看，现在我把它理顺了再写一遍。”

　　这回他倒是乖乖地一笔一划地写了，但因为疏于练习，写出来的字，不管是结构还是笔力都远逊于裴照。薛小郎放弃了，把笔甩进笔洗里，瘫坐在茵席上：“比不过你。”

　　裴照说：“那是因为你没有用心学。”

　　“你怎么说话语气和我大父一模一样？怪不得我阿姐不待见你！”

　　裴照不做声，薛小郎是个转头就忘事儿的人，没半柱香的时间，又把之前被裴照比下去的戾气一扫而空，热情地拽着他去后院玩别的东西去了。

　　裴照陪着薛小郎在后院玩了一会儿蹴鞠。薛小郎踢球好用蛮力，一脚把蹴鞠踢飞，越过院墙，掉在了裴家娘子住的院子里。裴照立即就听见了几声婢女的尖叫。不一会儿，手里提着蹴鞠的薛家娘子出现了。

　　“薛容与！”薛家娘子将蹴鞠往天上一抛，一脚踹了过来。

　　“哎哟阿姐我错了！你不是在学绣花么，你继续学！继续学！”

　　薛家娘子追着薛小郎满院子跑：“瞎踢球！你给我绣花去，让你阿姐我教教你什么才叫蹴鞠，你给我停下！”

　　“裴日轮！裴日轮！”薛小郎被姐姐追得无法，一个鱼跃蹿到裴照的身后，直接把裴照挡在身前做人肉盾牌。这时候薛娘子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别家的孩子，立刻停了下来，不情不愿地向他行了个平礼：“裴九郎。”

　　薛家俩姐弟的长相在洛阳同辈的孩子当中也算是出挑，薛娘子头上扎着的那一对双环在裴照的眼前晃了一晃，裴照忍住想要伸手抓那双环的欲|望，冷静自持地回礼：“薛娘子好。”

　　薛娘子白了躲在裴照身后的薛小郎一眼，冷冷地说：“你们玩，我回去了。”言罢，转身就走。

　　裴照见她离去背影，颇为不解地问薛小郎：“我应当没有惹到你姐姐吧？”

　　薛小郎说：“没，就昨日大父说你已经能把《书经》倒着背了，我姐不高兴了。而且今天还被阿娘逼着绣花，她憋了一肚子火呢！”说完，他还嘻嘻笑了两声，仿佛他姐姐被逼绣花是天下最有趣的事情了。

　　……这又算是什么奇葩的理由！

　　裴照便也没再想这个素来不待见他的薛娘子，和薛小郎疯到下午之后才回家。

　　裴照走后，薛娘子才又从院子里出来，把薛小郎拖进书房：“天天踢球！我看你才要学学刺绣静静心！”

　　薛小郎对姐姐做了个鬼脸：“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学个鬼的刺绣！我要学武功！哼！哈！”一边说，一边伸展拳脚，像模像样打了几个招式。

　　薛娘子若有所思：“我看那裴日轮弱不禁风的样子，学武功肯定学不过咱们。明日我们去央大父，给咱俩找个武师傅吧！”

　　薛小郎一听，拍起手来：“有理有理！”

　　薛娘子对自己的计谋非常满意，背着手绕着薛小郎的书桌转了一圈，突然注意到桌上两张自己迥异的书法。

　　她拎起裴照那张看了看：“这不是你写的吧？”

　　那俊秀字体和薛小郎的狗爬字相去甚远，但薛小郎死不承认：“就是我写的！”

　　薛娘子冷哼一声：我不信，你再写一个给我看！”

　　薛小郎硬着头皮：“写就写，谁怕谁？”说罢，又拿起毛笔，舔了舔笔尖，落在纸上。

　　写出来的字果然还是狗刨。薛娘子一下子就揪住了他的小辫子：“敢骗你阿姐了？还说这是你写的！分明是裴日轮的字！”

　　薛小郎被阿姐揪着耳朵，连连求饶：“我错了阿姐！我我我、请你吃杏子赔罪！”

　　薛娘子这才注意到房里那筐杏子。薛小郎拿起桌上那个裴照亲手挑出来的杏子咬了一口，满口的香甜汁水，一边吃一边又循着裴照教他的，从筐中又扒拉出一个递给薛娘子：“喏！”

　　有了吃的，薛娘子也很好哄，擦了擦杏子的表皮，两姐弟就坐在茵席上吃了个痛快。

　　直到好一会儿，薛小郎突然感觉到肚子疼，躺在地上直不起身，满地的打滚。而薛娘子也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浑身发痒，似乎有只鬼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连忙疾呼：“阿弟，阿弟，你还好吧！”薛小郎刚开始还能哎哟哎哟喊疼，但滚了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薛娘子还清醒着，强撑起来，趔趄着跑出门去，下人们瞧见了，连忙唤来医工。

　　医工的诊断，是姐弟俩杏子过敏。

　　姐姐的体质比弟弟壮些，所以挺过来了。弟弟前两天疯玩着了凉，刚刚风寒痊愈，身体差点，那颗杏子让他晕厥过去，复又口吐白沫，任是扎针灌药都没能把这吐白沫给止住，最后白沫吐完了，开始吐出血丝来，几个医工抢救了几天几夜，还是没能救回来。

　　一觉醒来，薛家娘子变成了薛家小郎。没人再记得这个女孩曾经的闺名，镇国公主膝下，只剩下了一个没把的薛容与。

　　裴照不曾知道他送完杏子离开后发生的种种，但薛容与却始终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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