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开始在工厂外见到五条悟的时候，夏油杰就料到了当今局面。

　　他曾在这间禁闭室里看见过很多人，咒术师、诅咒师，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而对面坐着的是昔日同学。

　　两个。

　　夏油杰叹着气说：“悟……”

　　五条悟翘着二郎腿，心情颇为愉悦地偏头和身边的家入硝子说话：“硝子，你听到有人叫我嘛？”

　　家入硝子看着夏油杰道：“没听到呢，大概是你幻听了吧。”

　　夏油杰无奈：“硝子……”

　　“五条，你听到有人叫我吗？”

　　“没听到呢，大概是幻听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纷纷看着他，嘴里却说着气人的话，夏油杰想，问题儿童过了七年也还是问题儿童，他们三个人都是，仍旧顽劣不堪，听不进去任何话语，固执地坚信着自己的信仰。

　　他安静地看着他们，一晃神，好像隔了七年的时间再看到过去的自己，再一晃神，他们相对而坐。

　　“我啊，还是认为，普通人还是消失比较好。”他说道。

　　家入硝子摸出口袋里的烟，搁在唇上点燃了，含糊不清地问：“这就是你想要害死所有的咒术师的理由？”

　　夏油杰皱眉，“普通人无法控制他们的情绪咒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堆积着，正是他们创造的咒灵在杀害他们，他们无知无觉，受伤的、死亡的却是咒术师，但他们非但不感激反而——！”

　　“你也不能否认，所有的咒术师都正是接受着这些普通人的劳动成果。夏油杰，你会种菜吗？你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什么菜、什么样的菜该怎么种才能收获更多吗？你会制作衣服吗？你能够发电吗？你能够发明科技改变这个世界吗？你会开飞机还是会开高铁？别说你有咒灵，倘若普通人消失，就正如你所说的，咒灵不复存在，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活下去？你活下去了，你倒是告诉我别人怎么活下去？直接返回原始社会？”

　　她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排异是人的本能。普通人排斥咒术师，你又如何确定在你创造的世界里，咒术师不会排斥普通人？他们有什么错，就只是因为是咒术师；他们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是普通人。而且后者比前者遭受的苦难更多。你说他们活该，那有没有想过，在新世界里总会有像你一样的普通人恨上咒术师，然后杀死他们，创造当今局面？”

　　“别告诉我你没有想过，夏油杰，”家入硝子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大道理自己也会说，别告诉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你都没有想明白过。你的理想不是理想，是没有任何逻辑的空想，受不了现实的推导。而且我直说了，没有咒术师，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感激你，你只是在做一项无用功。活生生耗尽自己的寿命，一事无成，还卑鄙地拉着另外一群人。”

　　她站起来，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曾认为在两个人当中行走在深渊边缘的是五条悟，毕竟这家伙从不关心什么人世疾苦，也丝毫不体谅别人，而拉住他的人应该是夏油杰。结果到头来正义的保护者决然跳下深渊，摇摇欲坠的人退后一步拦住了所有人。

　　只能说一声世事难料。

　　她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顺手把边上两个一年级一起揪了出来。

　　“这儿隔音很好的，听也听不到什么。想听故事的话，不妨来医疗室——反正这个人，最终都是要留在高专的。”

　　她抬眸看向伏黑镜，随后移开了目光，将两只手放在了口袋里，大迈步往前去。

　　杉原治看看柏木惟，柏木惟也看了看杉原治，两个人深情对视了一会儿，转眸就发现伏黑镜和桑原茶已经跟了上去，于是也忙不迭跟了过去。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从家入硝子的口中听到了一个平淡叙述的故事，她语气太过淡然冷静，以至于其中那些当事人的纠缠和苦痛都显得单薄空白。

　　伏黑镜想起来夏油杰叛逃正是九月份，没过多久五条悟就找到了他们，收养了他们，还让自己的老师成了他们法律上的监护人。

　　他那个时候看上去泰然冷静，完全看不出来半分与挚友背道而驰的消极茫然。

　　他很少在人前展现自己弱势的一面，或者说，没有。大概他天生不知何为弱势。

　　夏油杰被扣留在了高专，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五条悟和他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五条悟就去找了高层，然后高层的那座塔被炸毁了一半。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从里头走出来，心情十分愉快，看见伏黑镜和桑原茶站在外面，走过来嘻嘻笑道：“杰明年就当你们的老师啦！”

　　伏黑镜看了看他身后的废墟：“这是暴力达成合作？”

　　“我一开始是想好好打商量的，但是他们怎么也不肯嘛。杰犯了错，如果在战斗的时候遇到的话，就只有处死一条路可以走。但是现在可不是，他还可以赎罪，对吧？所以我和他们说啦，要杰永远留在高专为咒术界发光发热，还没有工资——”

　　他们殊途同归，都是想改变当今咒术界的局面，夏油杰既然选了错误的方向，那就得为他犯下的罪恶承担责任。

　　伏黑镜道：“但是他不会乖乖呆在这里的吧？”夏油杰可不是容易就范的人，从根本上来说，他和五条悟一样，天生傲骨，怎么可能甘愿居于此地。他没把这儿拆了都是好事。

　　五条悟拍拍她的肩膀，给予重任：“所以这就需要你啦。放两个咒灵在他边上，给他制造点小麻烦，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伏黑镜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总之两个星期之后，夏油杰就被人从禁闭室里放了出来，出来之后先去找五条悟打了一架，然后重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没穿那套袈裟，穿得是高专定制的衣服，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两只手放在口袋里，脸上还贴了个敷料贴。

　　五条悟搭着他的肩膀给所有人介绍：“这就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夏油杰老师啦。现在带三年级，没错，就是没有人的三年级，不过明年就有人了，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夏油老师超级聪明哒，还是个移动的咒灵投放机，大家要实战练习的时候记得找夏油老师哦。对了对了，有一点一定要记住，别让夏油老师跑啦，真是的，高专这么好竟然还有人会想跑，大概是脑袋有点问题……”

　　夏油杰捏着拳头给他来了一拳。

　　他成了高三的老师，日常晃荡在整个学校里，陪学生们训练，教导学生们战斗技巧，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的。但是伏黑镜已经不止一次从各种结界的边界把他找回来，每次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他都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又慢吞吞地走回去，好像就只是散了个步。

　　五条悟对此笑道：“不要紧，活动一下也很好。天天待在高专里，肯定会闷的。”

　　夏油杰道：“确实挺闷。”

　　“闷就对了。”五条悟拍拍他的肩膀，“多闷一会儿，自找的。”

　　夏油杰虽然气得可以，但是没有动手毁坏高专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这里毕竟算是他的“白月光”，二是他还需要这里的人来帮他收集信息。

　　而五条悟不负所望。他清洗了基地之后，把所有有用的资料都收集了起来，然后拎着一个大铁箱子出现在了伏黑镜和夏油杰眼前。

　　铁箱子年岁有些久远，缝隙里头生了点锈，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五条悟会拿出来的东西。

　　夏油杰伸手拨了一下箱子上的黄铜锁，道：“这是那个基地里原本就有的？”

　　五条悟应了一声：“这里面原本就装了很多他们绝密的资料，闲得没事儿你们可以慢慢看。”

　　有关这个基地，在资料上显示他的代号是“三号基地”，属于“储藏基地”，是仓库的性质。平常有重兵把守，但是他们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什么，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像是被遗弃了的基地。

　　但是里面又不像是没有人运作，菜菜子和美美子两天前才被抓进去，也就是说至少两天前这里都还是有人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在短时间内就迅速走光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就像是她一开始看到的那个基地里启动防御系统的样子？

　　除了基地的事情之外，有关组织的代号也在资料中说明了。这个组织叫做“加德”，与其说是加德，不如说是“god”。

　　伏黑镜想起自己在失控之前听到的那些话，但是听得很模糊不清，现在想起来，似乎里面就提到了“god”。

　　组织的目的是全人类进化。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或者说神的化身，目的是使人类摆脱现在需要依靠外界物质才能存活的处境，变得真正意义上“自给自足”。而他们现在找到的能够自给自足、永远存活的生物就是咒灵。

　　但是咒灵外表丑陋且鲜少有自我意识，毁坏欲过重。他们便想要将人类的外表、意识与咒灵的能力结合，创造出新人类。

　　五条悟看看这些资料，对夏油杰说：“人家比你高尚多了。这就是读书多的人和读书少的人做出的行动差别吗？”

　　夏油杰捏着资料纸冷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受过多好的教育似的。知道什么是量子力学吗？”

　　“拜托——”五条悟放下资料，指了指自己，很夸张地说，“论理科我是你的无穷倍好吗？”

　　“我是零。”

　　“……为了反驳我你也未免太作践自己了。”

　　夏油杰微微一笑，将桌面上散乱的所有文件都收了起来。然后按了按太阳穴，看了一眼脚边那半个人高的铁箱子。

　　“这些资料太多了，多空出点时间来看吧。”他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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