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嫁进我们家，随时助我一臂之力。”他不疾不徐地慢慢说道。

　　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我攒起眉头，并未立即表态。我的本意是要远离纷争，而不是沾惹更多的是非，但看来事与愿违。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我都会有损失。而这种损失完全可以避免。”

　　“假如我答应，你什么时候可以兑现承诺？”

　　“只要局势在我的控制之下，随时可以让你离开。”

　　“这么说来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范围。假设你需要十年的时间，那么我也牺牲十年作为代价，到时你撒手西去，是否意味着我也将一无所获？”

　　“是的，所以这是一场赌博，用时间来赌自由，就像你曾用生命赌自由一样。你可以祷告上帝，让我长命。”

　　“一旦成为他法律上的合法妻子，我的立场会变得更加被动，这点你是知道。”我垂首低吟，仍在犹豫之中。

　　“确实如此，但我不认为你现在的处境有多棒。”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六年里，你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一些，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个顺水人情，将中国的一切打点妥当，包括你心中所顾虑的那个人，我会将他藏在一个休找不到的地方。大家族里的是非曲折是你无法想象的，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必须在你身边安排一个心腹作为照应。”

　　“照应？我觉得监视更为直接。”我不禁讥笑道，尹恒在谁的手里都是一种威胁，对他的虚假的好意我并不领情。

　　“随你理解。”他耸了耸肩，对我的讽刺一笑而过。

　　“看来我别无他选！”我垂下眼睑，有片刻的失神，有这么一瞬间，甚至看不透自己的心。再抬首时，我已整理好心情，眼中又恢复那一抹冷漠，口吻淡然地问道，“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我会尽快安排。我不希望让我儿子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你是个聪明的人，孰轻孰重，自有分寸。”

　　“那么祝愿你我合作愉快。”我伸出手。为了让自己的手中多一张筹码，我最终决定将自己嫁给一个生死相搏的对手，平静地接受了这场交易。

　　“我想，摒弃一切仇恨恩怨，你会是斯图家最优秀的媳妇。”他在我手上一握，眼中闪过真诚。

　　对于他语气中的赞许我回以一笑，目送着他苍劲的背影离开，嘴边的笑容渐渐隐没。

　　在这尔虞我诈的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固定的盟友。水无常形，兵无常势，随敌而动，因势而变，有的只是这个道理而已。

　　转眼又是一月滑过，冬去夏来，这个曾被冰雪覆盖的神话世界慢慢地被唤醒。在这里，夏天是一个宜人的时气，生机盎然。花草树木不甘寂寞，欣欣向荣地争奇斗艳，放眼一片姹紫嫣红。红花绿草依偎在蓝天白云的怀抱中，缤纷的色彩将这个小却精致的国度点缀的绚丽多姿。这无疑是一个举行婚礼的好季节。

　　坐在化妆室里，我从容不迫的神态与人们匆忙的身影化作鲜明的对比。那天，斯图老头看着我平淡无味的脸，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我要她能被世人接受。一句话让世界上最著名的造型师和化装师从地球另一头飞来。我不禁暗自思量，怎样的国色天香才可以得到他们的认可？

　　镜子里渐渐的反射出一张清新脱俗的脸蛋，黑亮的发丝盘成一个发髻固定在右侧，鲜花与钻石的衬托左右，清雅又不失精致。这般的超越平凡的美丽让我觉得自己有些陌生，却依稀看到一抹曾经的倩影。

　　此刻，我是优雅高贵的，因为只有这样典雅动人的新娘才会被人们被斯图亚特家祝福。安静的欣赏着造型师在我身下落下的杰作，我露出一抹浅笑。自从有记忆那天起，便不再穿白色衣装，因为这不符合一个杀手的身份。我讨厌看到纯净的白被血腥污染的模样。但，今天是我的婚礼，更确切的来说是我与斯图的。纯白的礼服套在我身上，勾画出修长均匀的线条，显露着一丝异常的柔美。痴痴地望着镜子里的人许久，我最终摇头否定，这纯洁的颜色始终不适合自己。再艳丽的装扮也只限于今时今日，这本就是不该属于我的幸福。

　　作为这个家族唯一的后续接班者，这一场婚礼必定隆重。我们会在芬兰最古老的教堂里接受到最诚挚的祝福，这场仪式将轰动世人成为万人焦点，举世瞩目。在别人的眼里，我俨然是童话故事中被王子捡到水晶鞋的灰姑娘，从此脱胎换骨。可对我而言，这一切只是无聊人的无聊游戏。

　　忽然，心中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我起身向门口走去。也许门外清新自由的空气会让我有好心情。

　　“陈小姐，你去哪里？准备工作还没有结束。”发型师急忙出声叫唤，却不敢出手拦我。

　　“我出去走走，你们继续。”我挥挥手。

　　“我们继续？”他一愣，但随即回神，“没有你，我们怎么继续啊？！”

　　等他疾步追出房间，我已走过空荡荡的走廊，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

　　拖着洁白的裙摆，纱飘逸轻盈。我始终朝着一个方向，突然有种只想这么永不停止的走下去的冲动，直到走到生命的休止，世界的尽头。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终于我觉得累了，再也无力迈动脚步。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天地交融处，面对大海，我注视着远处奇异的幻日，安详中有一丝灵动，像初坠尘世的精灵般。成千上万的冰晶将火红的日光折射开来，山峦间呈现出娇艳的紫光，海水变的更加湛蓝。抬头，我迎向耀眼的阳光，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海鸟尖鸣，在海风的回荡下显得有些凄凉。风轻轻吹起发髻上的白纱，挡住了我的视线。闭起眼睛用心聆听海的声音， 这是大海女儿凄厉的歌声，唱颂那曾用生命祭献的爱情。

　　……维京人的后裔，这被人遗忘的神话……

　　……曾经的承诺已成海风，要如何被人忆起……

　　……无形的诗歌，有形的画，令人梦幻迷离……

　　……泪水化作了大海，歌喉幻作了鸟鸣……

　　不禁叹息，这一切景色太过空洞，浮华的像一场梦。

　　等我再度睁开眼，身边已多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同样傲然矗立。斯图亚特沉思的目光投向我，而我却痴痴地凝望着天空。

　　他不语，我更沉默，彼此似乎都不愿意打破这层宁静。无言的达成一致意识，在这特殊的一天，我们愿意暂时卸下沉重的仇怨。第一次我们能够如此安静地相处，没有战火纷争，没有勾心斗角，更没有生死相逼的威胁，脱离的仇恨包围的天空竟是这般湛蓝。

　　无语的，他向我伸出了手。终于，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太阳的万丈光芒柔和了他的刚硬的线条，脱去恶魔的外衣，贵不可言。那头闪亮耀眼的金发刺痛了我的眼，蒙蔽了我的心，略微的迟疑，我仍然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中。手指相触，一股电流通过指尖流进我的心田，身体上有种原始的欲望在蠢蠢欲动。我微微一振，急忙想抽回手，他却早一步握住我的手，五指紧缠。冥冥之中，命运的轮盘似乎又开始转动，带回了那片曾失落在波罗的海上空的记忆。

　　掀起遮挡在彼此之间的一层薄纱，他深深凝视着我。背后的天空蔚蓝无暇，清澄如水。手上用力，我便落入他的强劲的怀抱之中。斯图亚特的手轻轻滑过我的发，我的下巴，只觉颈间一冰凉，竟是那颗水晶挂坠牢牢地锁住了我。我本能的伸手去扯动，却被他制止。他温柔地抚摸着我肩上的两道伤口，暗红色疤痕在洁白礼服的衬托下更见狰狞。

　　我不再挣扎，难得依顺地偎在他怀里，默默地倾听着这强有力的心跳，人间多少喜怒哀乐，一任劲风吹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婚礼在路德教堂举行，堂内可容纳400人，海纳百川，极其壮观。贵族阶层的婚礼仍然沿袭了19世纪末的传统风俗，仪式繁缛却不失民族特色。按照当地的风俗，新人必须带上蝴蝶形面具，将整个脸部完全遮盖住，新娘头饰上的，面罩上的，手上的珍珠吊坠往往与裙摆齐长。新娘在到达教堂前不能与新郎相见，只能由其父亲带领着走过红地毯，穿过高举配剑的迎亲队。当然，这样奢侈豪华的婚礼只限制在地位特殊的达官显爵之中。

　　沉重的大门被打开，教堂的礼堂中登时鸦雀无声。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新娘的身上，一席洁白的轻纱长裙，手捧一束露水百合显得格外妩媚，惊为天人。珍珠挂坠随着身体的摆动，发出悦耳的声响，像天国的颂歌。迈开脚步走向那端的另一个主角，同样的一身白色礼服，风度翩翩，俊俏非凡。

　　看不清新郎遮掩在蝴蝶面具下的面容，只是那晴空碧海的眼珠中露出一丝盈盈笑意，一时之间有多少道羡慕的目光环绕其身？伸出手，他握住了新娘白缎手套下细巧的手。

　　牧师庄严地念起证婚词，神圣的声音夹带着祝福回荡在整个教堂。

　　“休．斯图亚特，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

　　望着自己的新娘，他缓缓地点头，“我愿意。”

　　“而你，我亲爱的新娘，是否愿意嫁给他？”牧师又转身询问沐浴在光环下的新娘。

　　新娘低垂着螓首，目光闪烁，沉默不答。

　　“你是否愿意嫁给休．斯图亚特？”得不到回答，牧师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还是沉默，教堂里刹那一片寂静。心被提到了喉咙口，仿佛等待着答案的不止是新郎和牧师，而是在场的芸芸众生。

　　“我愿意。”

　　终于，新娘的声音透过层层轻纱传来，急促却又坚定。

　　一瞬间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笑容又回到彼此的脸上，紧绷的气氛得已缓和。舒展开拧紧的双眉，他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在他的尖利的眸光下，新娘不禁娇躯微颤。

　　“请新人交换戒指。”牧师的声音再度传来。

　　银色的戒指，套入纤细的手指，从此相互牵拌一生。

　　当仪式落幕时，掌声热烈的响起，镁光闪烁，将这一刻定格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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