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我是天使和恶魔的结晶。”

　　艾伦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人忍梭不禁，也使得我无法再继续发问，好一个不是最聪明的孩子！

　　我看了眼窗外，天竟然已经全黑了，时间不知不觉在和艾伦的交谈中流失。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工作，所以尹恒会开车来学校接我，恐怕现在他已经等候在门口了吧。我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老师，你明天真的不来了吗？”艾伦还是趴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看着我整理。

　　“恩。明天会有新老师来，她是个优秀的年轻老师，要听她话。”我说着每个老师在离开前都会说的话，看见他眼里闪烁着留念，我拍拍他的头，轻声说道，“早点回家。”

　　“那，我要送你一样东西。”艾伦斜着脑袋看我半天，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是一小颗水晶挂坠，大约是他手掌的三分之一大，在灯光的衬托下反射出让人目眩的七彩光芒。水晶里冰封着一座雕像，刻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精灵。半睁的双眼，巧秀的鼻翼和紧抿的双唇，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深锁的眉心，如此精细的雕刻也实在令人汗颜。先不说它的制作材料，就光这样的做工恐怕也会让其价值不菲。

　　即使是个块石头我都不会收，更何况是如此贵重的水晶，我毫无表情，既没有身伸手，也没有说话。精灵仍然安静地躺在他手中。

　　“你不喜欢吗？为什么，这可是水晶。”艾伦见我兴致全无，不由地着急了。

　　“我不会要的，你收起来。”我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艾伦不死心地问。

　　“我不会接受孩子的礼物，尤其是如此贵重的。”

　　“可是我不是普通的孩子，我是……”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口，艾伦猛然住嘴。

　　我停下手中动作，挑眉看他，饶有兴趣地想知道他究竟如何个不普通法。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送你礼物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我不以为然，显然这个答案无法让人满意。

　　艾伦见我一丝不为所动，沉不住气地大叫，“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扔掉！”

　　我不理睬他，心里倒是觉得好笑，哪有人强迫别人受礼的。实在无计可施，艾伦气急败坏地跺跺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扬起嘴角，关了灯，飘然离去。

　　虽然在这工作了五年，但我的东西并不多。再加上杂杂拉拉地扔掉了大半，箱子里只剩下一小半的东西。尹恒庸懒地靠在墙上，看样子他已经等我许久了。见我出来，他迎了过来。

　　“老婆，最后一天的工作辛苦吗？”他一手接过我手中的盒子，一手自然地环住我的双肩。

　　“唐老师！” 我刚想回答，就被一个声音打断。回头一看，原来是小艾伦。

　　“好个漂亮的洋娃娃。”这时，尹恒也看到了身后的艾伦，不仅大为赞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光滑的脸蛋。

　　艾伦机灵地侧了下脸，尹恒的手自然就扑了个空，不禁愣了愣。

　　“叔叔，你是唐老师的先生？”没等尹恒来得及反应过来，艾伦已换上一张可爱的笑脸。

　　“是啊，你是哪里人啊？”尹恒笑了笑，收回半空中的手，倒也没怎么在意他不太友好的举动。幸亏，简单的情景对话他还是能听明白，但他的英语水平也只仅仅如此而已。

　　“我是德国人。”没加解释，他简单地说。

　　我迷惑地看着他，这个孩子为什么在面对尹恒时，又是另一副脸孔，表现的一如白净的沙子般清纯地毫无般半分瑕癖。

　　“恩。老婆，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生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后面一句是对我说的。我轻笑，这样的孩子恐怕有得让人头疼。

　　“叔叔，唐老师明天就不来上课了，我能不能让她给我买一样东西作为礼物？”艾伦指着对面大街上的冰激凌店，一脸的渴望叫人不忍拒绝。看他眼珠转地飞快，不知道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点子。

　　“好，我去开车。”尹恒笑着点头。

　　艾伦拉着我的手，穿过车水马龙，来到对面。他兴奋地将脸贴在橱窗上，犹豫不决地看着各式各样的冰淇淋，贪婪的模样惹的柜台小姐娇笑连连，行人频繁回首。多变是孩子的天性，只是我无法判断是否是他的本性。

　　艾伦乐滋滋地舔着手中的冰激凌，笑眯眯地在众人面前卖乖。尹恒已将车子开出来停在马路对面，见我迟迟不过去，按了按喇叭。

　　“艾伦，过来。” 我向他伸出手。

　　他看了眼尹恒，乖乖地走到我身边。不知为何，总觉他看尹恒的那一眼中包含着一种特殊的敌意，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想透彻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确切来说今天是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而同样令人费解的是，艾伦对我却是另种依恋。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站满了人等着过马路，我的手中牵着艾伦的小手。来往车辆在我们眼前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埃，我齐肩的短发在空中随风飘舞，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有瞬间的失神，心里有股热浪在澎湃。不知几年后的将来，我是否也会这样牵着自己的儿女，站在路边等红灯？

　　过长的等待让人们变得不耐烦，纷纷开始抱怨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涌到身后。无意识地向前进了一步，不着痕迹地与人保持了距离。我向来讨厌嘈杂的声音，它让人无法冷静思考。尤其在如临大敌的时候，一丁点的分心都可能成为致命伤。

　　街沿站立，我思绪转的飞快。犹如芙蓉水仙浮出水面般，脑海中慢慢形成一个清晰的画面，一个精灵般的女孩玉立在悬崖边，衣袂飘飘。我大惊，僵硬地站在那里无法动弹，这似乎已是今天第二次出现这种诡异的现象了！转念间，幻象一闪即逝。

　　“唐老师，你在害怕吗？”见我满脸的惊怖，艾伦拉了拉我冰凉的手。

　　我刚想做出回答，突然身后的人群一阵骚动。只听见一声呻吟，有人被撞倒。他的胳膊划过我的肩膀，紧接着感受到后背有个重大的压力向我排山倒海地撞来。我向右急转，不让任何压力压迫到我。这是一种身体受到攻击后本能的躲闪，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却已做出反应。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小艾伦的手，也无法顾及许多，较大幅度的避让已形成一股惯力，只见一个人影跌出马路。这个突变惊动了人群，有人惊呼，有人遮眼。迎面行驶而来的车辆躲闪不及，惊慌失措下只能急踩刹车。

　　是艾伦！我已顾不得别人的尖叫，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抱起，随即侧身避闪，汽车与我擦身而过。耳边传来空气被尖锐刹车声撕裂的声音，车子在我前方1米处停住。若不是我眼明手快，只怕此刻汽车已碾过我们的身体！人们围过来，见我们并没有受伤，松气的同时纷纷议论着我们的好运气和刚才惊险的意外。

　　我漠视着他人的存在，此刻我唯一挂念的是艾伦。幸好，他在我怀中并无一丝损伤。

　　“都还好吧？”我尽量放柔声音。

　　“太可怕了。”艾伦将头埋在我怀中，身体轻微颤抖着，低低抽泣。

　　“已经过去了。”我温柔地抚摸着他浅棕色的头发，说道。即便是我，直至此刻，仍然心有余悸。

　　“唐吟！”身后传来尹恒惊慌的叫声。想来身在马路对面的他也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面。

　　“我没事。”我放开在我安抚下渐渐平静的艾伦，站起身。

　　他将我从上到下至少打量了三遍，才确定我没有受伤。他将我牢牢地锁进怀里，仿佛要把我揉进身体里才甘心似的。

　　“你吓死我了。”他在我耳边低语。

　　半晌后，我渐渐恢复冷静。事情的前前后后在我脑子中又重复上演了一遍，那个撞我的老头仍然蹲坐在地上，看来是扭伤了脚脖子。而环视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差点撞上我们的汽车仍然歪歪斜斜地停在前方，宝马318iA，BMW系列3，排量为1800CC，燃油喷射，自动挡；是辆型号普通的轿车。最后，我的眼光落到了汽车司机的脸上。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岁左右，胆胆战战地站在那里。睁着一双眼正在偷瞧我们这边，看见我也在注视他，他飞快地低下头。

　　随着我的眼光，尹恒也看到了站在车前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司机。他窝火的一步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吼道，“你丫怎么开车的？”

　　“不……不管我的事。”看见尹恒穷凶极恶的脸，可怜的司机被他七魄吓去了三魄，结巴着连话都说不清了。

　　确实不管他的事！我绕过他们，来到那个撞我的老头面前。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扭到脚了。”老头拉起裤脚，脚上果然肿起了一大片。

　　我不由地皱眉。

　　“那个外国小孩没有受伤吧？”他又问。见我摇头，他又说，“幸好没有，不然我罪孽深大了。”

　　“刚刚你怎么会跌倒的？有人推你吗？”我提出心中的疑问。

　　老头摇头，叹气道，“人老了，越来越不中用，手脚都不灵活了。好好地站着，都会脚软。要不是你刚才动作快，我……哎！”

　　老头一脸不安，从交谈中得知，他是个孤老，生活很拮据，只能靠在学校门口摆小摊子过活。这脚上一伤，还不知道日后要怎么过下去。

　　我安慰了他几句，从包里拿出一叠钱塞在他手里。老头眼里泪水涟涟，连声道谢，连我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所有的迹象表明这确实是场意外，我在心中吁了一口气。艾伦似乎仍然心有余悸，一路送他回家都沉默着。任尹恒怎么逗他，都嘴巴紧闭。艾伦的叔叔住在郊区的一栋别墅里，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带着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外表一看就像是个生意人，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看见我们将艾伦送回来，对我们更加客气。艾伦似乎对这个叔叔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情，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冷冷淡淡的，反倒是与我更为热络。

　　送走艾伦后，终于只剩下我们俩。尹恒忽然从身后将我牢牢地抱住，我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他有力的双臂让我感觉温暖。这刻，我卸下了所有的防卫。他是唯一可以让我觉得安全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让我信任的人。

　　四周静悄悄一片，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我们两人的心跳声。尹恒低下头，贴着我的脸。我们谁也没说话，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地长长的。没有多余的声音，沉默代替了一切，即使是隆冬，即使大雪纷飞，我们谁也不愿意去打破这宁静，这美好。

　　神啊，如果一定要代价偿还，我愿意用二十年的生命来换取这刻的永恒。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许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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