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宇的葬礼在后天举行。

　　方彬请好假，和父母一起去参加。

　　葬礼上，季宇的妈妈林苏一直以泪洗面，林琴在旁边不停地安慰着。

　　方彬帮着季宇的爸爸季泓承在招待亲戚们。

　　来了不少人，方彬也听了不知多少声叹息。他感觉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脑海中还记得季宇的样子，季宇笑眯眯的，唤他小彬。

　　小时候的方彬总一个人待在角落里，被季宇发现了，就会被捞出来，带着去苏姨的餐馆吃饭。每次方彬都会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其实，只是那时小小的他爱面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出，他挺需要有人陪伴的。

　　一次季宇和朋友们一起爬山，把方彬拉过去一起，方彬实际上心里是开心的。当时年纪小，又不爱运动，没一会儿就累了。

　　眼见着其他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季宇和身旁的朋友们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跑过来，拉着方彬一起走，说让朋友们先走，我们慢慢来。

　　方彬被季宇连拉带哄地登上山顶，登上山顶，他才知道原来书中的描绘并非虚言，他见到了最美的落日。

　　只是如今，那个哥哥离开，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方彬硬挨着，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前来祭拜的客人，帮着收尾后，他没有答应和父母一起回家，而是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周围像有一层薄薄的屏障，他置身于其中，他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

　　在等红绿灯的过程中，他打开车窗。

　　天挺热的，车内开着空调，一打开车窗，热气扑面而来。

　　“先生您好，买房吗？您可以了解一下。”一个女孩抱着一沓传单，顺着车窗塞进方彬的车内。

　　“谢谢。”方彬意识地说了一句。

　　女孩“噗呲”一声笑了：“您真有意思，我在这片发了一下午传单了，您是第一个对我说谢谢的。”

　　“累吗？”方彬看到，女孩戴着帽子，头发一缕一缕地粘着皮肤，一看就是出了很多汗。

　　“还好啦，诶，绿灯了，您快走吧。”女孩一蹦一跳地跑了。

　　方彬发动汽车，接着往前走。

　　好像自己从未有过年轻的时代，那种张扬、自信，自己似乎一直过着沉默的人生。

　　继续往前走，是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周围充斥着大喇叭的噪声，街上门店的店员们在门口放着醒目的折扣价格，三三两两的人们在逛街。

　　挺吵闹的。

　　但吵闹是他们的，方彬有的，只是格格不入。

　　穿过商业街，世界又变得安静了。

　　方彬想着，也挺有意思，大家头顶同一片天空，所处同一个时刻，却有着各自的世界。

　　走着走着，不自觉就来到了学校，果然总会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方彬并没有下车进去，只是把车停在了路边，在车上看学校进进出出的学生，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许想。

　　过了不知多久，手机的振动声响了。

　　是林琴的电话：“小彬，你什么时候回家？”

　　方彬揉了揉眼睛，说：“别等我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到家。”

　　林琴在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葬礼结束，又要开始上班。方彬在上班休息的时间刷动态，翻到苏姨的朋友圈，苏姨和丈夫季泓承去了海边，更新的动态全是风景图，没有自拍照。

　　也好，可以去海边散散心。

　　过了整整一周，林苏才回来，方彬去机场接她和季泓承回家。

　　林苏看起来脸色好了一些，给方彬带来了地方特产。

　　林苏笑着：“小彬，谢谢你来接我们，在海边都晒黑了，可算回家了。”

　　“您一点都没黑啊，反而显得年轻了不少呢。”

　　一向沉默的季泓承也连连附和。

　　路过小区超市，林苏忙叫方彬停车：“小彬，停一下，咱们一起去超市买些菜，你在家里吃完饭再走。”

　　“您买够您吃的就行，我一会儿回家随便吃点就好。”方彬有些犹豫，他本来打算送他们回去自己就回家，毕竟苏姨刚散心，估计没什么精力招待他。

　　季泓承也跟着附和：“是啊，小彬，吃完饭再走。”

　　方彬只得答应，找了个地方停车，陪林苏和季泓承去超市买菜。

　　开始是方彬推着购物车，结果一个购物车放得满满当当，季泓承又推了一辆。

　　两人也没说什么，任由林苏买东西。

　　林苏撕了一个购物袋：“小彬，我看今天的芹菜不错，给你炒个芹菜肉渣，你不是最爱吃了吗。”

　　方彬推着购物车，陪着林苏过去：“好。”

　　“呦，小苏啊，来买菜。”一个老太太走了过来，问林苏。

　　“是啊。”

　　“买这么多，你们家小宇是不是要回来了。”

　　方彬下意识地把林苏拉到身后。

　　“妈，怎么我一不留神，您跑这里来了。”一位阿姨走过来，和林苏道歉，“对不起啊，我光顾着买菜了，小苏，我妈她不知道……”

　　林苏笑笑：“没事儿，大姨她一直挺惦记小宇的。”

　　“小宇挺好的，在忙着工作呢，这是我妹妹的孩子方彬，他来我家吃饭，我多买点菜。”

　　老太太有点遗憾：“好，那下次小宇来，让他来我家转一圈。”

　　“行。”

　　旁边的女人连连道歉，林苏摇摇头：“没事儿，老人家一直挺惦记小宇的，别告诉她。”

　　季泓承悄悄对方彬说：“这家是我们楼上的，以前经常照顾小宇，老太太岁数大了，不记事。”

　　老太太走后，方彬看着林苏的脸色。

　　“小彬，走啊，咱们再买点牛肉去。”林苏揉了揉眼睛，扭头，往肉类的方向走过去。

　　回到家，林苏拒绝季泓承和方彬的帮忙，执意要一个人做菜。

　　饭桌上，林苏拿了一瓶酒，本来想尝尝，喝了一口，辣辣的，苦笑着对方彬说：“小彬呐，都说酒能消愁，结果苏姨觉得酒辣辣的，根本就喝不了。”

　　方彬把酒拿过来，劝道：“苏姨，不能喝就别喝了。”

　　“我家小宇离开了，我一直告诉自己，小宇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可是我还是想他，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没了呢。”

　　季泓承拿过来纸巾盒，递给了林苏：“你忘了，咱们说好了，儿子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咱得让他安心呐。”

　　“是是是，”林苏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儿。”

　　方彬印象里的苏姨，好像一直都是很少女，姨父把她保护得特别好，有次过年的时候手指被刮伤了一个小口子，被全家人围观，搞得兵荒马乱的。

　　但好像，这个不老的少女一下子变了个模样。

　　季泓承眼角有些湿润：“生活还要继续呐，咱们得好好生活。”

　　方彬很懊恼，自己怎么那么笨嘴拙舌的，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彬，快吃饭吧，下午还得上班呢。”

　　“好。”方彬也在想念季宇，他总觉得季宇还活着呢，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离开了。

　　大学本科期间他学的医学，总觉得人活着是个奇迹，学过的种种病症离自己很远。只是，他没想到，死亡原来那么近、那么不讲情面，轻易就会将一个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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