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探在桌底下轻轻推了凌绪一把，他看看我，夹起一块刀鱼肉挑走些小刺骨放到我碗里，一副胸有成竹无须担心的模样。

　　我拨弄几下鱼肉，还是没忍住贴近凌绪轻声询问：“现在就说吗？好像大家心情都挺不错的。”

　　“嗯，等我爸他们讲完。”他握住我放在腿上的手。

　　细嚼慢咽地喝完一盅汤，陈靖言与伯父的交谈也暂缓了。我捏了捏凌绪的手指，示意他可以准备。

　　凌绪冲我点点头，调整坐姿使得态度看上去很是诚恳。他轻咳两声，目光投向对座的陈靖言，神情严肃。

　　我也不禁产生戒备心理，竖起耳朵等着听他阐述。

　　然而凌绪还没开口，陈靖言倒先放下了筷子，接着用好似夸赞今天阳光明媚的轻松语气说：“我和余安要结婚了。”

　　霎时，屋内其余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使劲掏掏耳朵，跟半张着嘴呆滞的凌绪互相瞅瞅，又看向面色各异的四位长辈，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脑子里轰得一声炸了开来。结婚？结婚！他要跟沈余安结婚？！

　　伯母没有出声，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态。爷爷和奶奶清清嗓子，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也未作出任何回应。我不敢有大动作，偷偷瞟向沈余安，她的面部表情从进门起就保持镇定自若，不曾露出一丝惶恐。

　　“结婚这种大事，还得从长计议吧。等空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伯父淡笑着拍拍陈靖言的肩。

　　“不必，我们已经说好了。”陈靖言难得扬起灿烂的笑容，笑意却达不到眼底，“不办婚礼，领个证吃顿饭就行。”

　　爷爷把勺子扔回碗里，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尤为响亮。

　　显然长辈们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就差直接把拒绝的话语摊在台面上。对于陈靖言和沈余安的事情，我已懒得搭理，当下只无比担忧凌绪该怎么提自己的事情。

　　陈靖言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今天说。这叔侄俩也真是心有灵犀，放飞自我的行径都摆在同一天。

　　气氛越来越尴尬，连空气都好似凝滞。明明与我无关，坐在位置上却仿佛芒刺在背，窘迫不已。

　　这时，凌绪开口了：“结婚嘛，一辈子就一次，总不能过于简单。就算吃顿饭，也得预定个好时间好地点，是吧叔叔。”这话说得比陈靖言还轻巧，却没能让场面活跃起来。

　　对于侄子的圆场，陈靖言完全不领情，相反立志于将局面推得更僵。

　　“没事，今天这顿就算吃过了。”

　　……嗯？

　　这下别说是长辈，连我都震惊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这顿就算吃过了？

　　卧槽，不会吧！

　　陈靖言展露了今天的第二个笑容，“来的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就是先去办了结婚手续。”

　　我眼皮猛跳，急忙低头打开手机网页。动作太匆促，以至于手背敲到桌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别看了，没有消息的。”陈靖言懒洋洋地说。

　　我讪讪地收起了手机。也是，他做事一向做得很到位，怎么会给大众窥视隐私的机会。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我以为你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所以从来都不管，结果你自说自话领证……以后的事情你考虑过吗！”爷爷终于忍不住怒火，训斥道。

　　和伯母对我的提点不同，爷爷口中的“考虑”总不会脱离名声和利益。

　　沈余安也不再沉默，气定神闲地为自己开解：“各位请放心，我很爱靖言，不会因为金钱或名誉给这个家带来困扰。我会用实际行动得到大家的理解和祝福。”

　　又是一阵死寂。陈靖言没有说话，却是淡笑着握住了沈余安的芊芊玉手，十指紧扣。

　　我强行把叹息压回心底，连呼吸都放慢，担心引起注意惹火上身，仿佛面临地球浩劫般恐惧。可凌绪好像不是这样想的，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敲，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倏然，他停止了小动作。我死死地盯着他，预备他若是再帮衬就立马转移话题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万万没想到，这叔侄俩今天铁了心集体叛变。凌绪的确如我所愿没有帮陈靖言说好话，因为他直接把自己的事情提了出来！

　　“我也有事情要宣布。”凌绪掰着手部关节，一脸淡定地说，“我决定拍电影了。”

　　好戏一出接一出，剧情太过跌宕，导致原先安静的他妈直接冷笑出声。

　　伯母绷着脸不住摇头，“我就知道你回来是提要求。你拍了几年破电视剧还不够，现在又要拍电影？是不是准备这辈子就当个小导演被人笑话了？”

　　“还没开拍，你怎么知道我就只有被人笑的份？我知道自己之前几年没作出任何成绩，但现在决定认真了。”凌绪理直气壮地反驳。

　　“你哪次不是说自己认真？！”伯父接口道，“家里不是养不起你这个闲人，但不希望你整天白日做梦！没出息就算了，还光浑水摸鱼，没有一点目标。”

　　凌绪长舒一口气，好言好语地继续解释：“总之我这次是真的很认真，也是完全把这件事做成功。这就是我的目标，我想拍电影。剧本和人员基本都确定了，机会很难得，还有前辈坐镇，我不想错失。”

　　我趁势插话：“是的，我也决定参演，所以我打包票凌绪是……”

　　“积极明确”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伯母提出了疑虑。

　　她鲜少用严肃乃至苛刻的语气当众质问：“失败了怎么办？继续当你的破导演当一辈子？”

　　我又张口想帮衬几句，却被凌绪压住。他扫视一圈，目光并未移回母亲身上，而是定神凝视陈靖言。

　　他异常坚定地回答：“如果失败了，我就回家做生意。你们叫我做什么都好，哪怕是去花园种花，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本以为他会说跌倒了继续爬之类的自我激励的话语，竟然直接给自己断了后路。

　　伯父伯母显然也料不到他会这样坚决，眉头紧皱没有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墙角的大挂钟敲响八下，令得氛围更加郁结不快。先是陈靖言私自结婚，又是凌绪拍电影，每一桩都违背了长辈的意愿。我大气也不敢出，好似身处于风雨欲来的狂风怒啸之中。

　　就在暗流即将喷涌，矛盾变得激烈之前，陈靖言作出了回应——

　　“要多少资源尽管说，但你要遵守自己的承诺。我希望永远不会在公司里看见你打领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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